这山不是很高,看也说能勉强看清,但爬上来不画风景,而是拿望远镜画远处的,也太奇怪了吧?
系统发出声惊呼:“宿主!你看他画的东西!”
松江时雨“嗯?”了下,定睛看去,顿时有了转头就走的冲动。
听到他声音的年轻人猛地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穿着奇奇怪怪的松江时雨:“请问你是——”
“我就是来这边逛逛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自己面前的画板,停顿几秒才道:“画画啊。”
系统:“……”
松江时雨若无其事:“哦,看你拿望远镜,还以为是在锻炼人工摄影技术呢。”
年轻人:“你这人真有意思。”
他给松江时雨介绍了自己的画作,一群抽象的吃瓜人围成一圈,中间一只金发黑皮的汪汪队英勇脚踹炸毛大花猫,旁边一只大绵羊含泪抱住小咩咩。
画风极其抽象,色彩极其大胆,不解说压根看不出来。
“就是刚才,那个帅哥太牛逼了,那歹徒手中还拿着枪,他看准机会上去就是一个过肩摔!”年轻人手舞足蹈比划着,“那歹徒‘啪’一下就被掀翻了,整个人蜷成了虾米!旁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没想到外国人也这么见义勇为。”
“而且做好事还隐姓埋名的,我看他打完人就很快跑走了,连家属的感谢都没收。”
系统:宇宙猫猫升华.jpg
松江时雨槽多无口:“他是日本警察。”
“哦。”年轻人应完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画?”松江时雨直接转移话题,“观察这些东西,近距离更好吧?”
年轻人小脸一红:“你瞧着我这画技可以拿下去?”
松江时雨:“……”
系统:“哦,他是觉得画成这样被人围观会社死,才偷偷摸摸跑山上来。”
它下了个定论:“人菜瘾大。”
松江时雨也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碰到个人,都能听到自家学生的英勇事迹。
或许因为松江时雨沉默的时间太长,年轻人社死的情绪逐渐上头,原本微红的脸直接变得通红。
他后退半步,嚷嚷着:“别看我画的菜,但是老师都夸我情感饱满!”
“啊——你这还找老师了?”
“你这人!”年轻人把画笔往松江时雨手中一塞,扯下画纸,“那你来随便画点什么啊。”
松江时雨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了椅子上,对着画板发呆。
系统:“这能画什么?你来个自画像?”
松江时雨吐槽:“自画个遗像?”
系统:“!”
年轻人听到松江时雨的声音,有些疑惑:“什么?”
“没事,我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你当没听见就好。”
松江时雨淡定地道,他握着画笔,在白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点。
画什么呢?说起来这张【记者】卡,似乎也有带点基础的速写能力吧?
松江时雨脑海中胡乱跑着火车,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先是两只扑腾的麻雀,再是树木,树叶上有着露水,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显得湿漉漉的,树下是一块孤零零的碑,碑边长着杂草。
这是赤羽昴的墓,松江时雨想到上司说的话,寻思还真得给自己上一波香。
#保佑这破游戏别出幺蛾子了#
系统提出异议:“我记得没有杂草!”
“那么多年没去,可不就有了吗?”松江时雨语重心长,“要实事求是。”
系统:“那你还能瞅见那俩鸟的子孙在那站着??”
见鬼的实事求是!
松江时雨往墓前添了点瓜果鲜花,想了想又上了一根香。
“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系统:“啊?”
松江时雨幽幽道:“赛博上坟。”
系统:“……扣1佛祖原谅你???”
一人一统旁若无人的唠嗑着,旁边的年轻人已经快吓傻了。
他看着眼睁睁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黑衣男人,提笔就画了一座坟,口中像是在跟谁聊天一样地絮叨着,内容还有来有回。
年轻人双手抱紧自己哆哆嗦嗦地左看右看,怎么也没看到还有别人的身影,只有一阵凉风飕飕吹过。
他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画笔猛地一抖,在纸上划出了一条有些突兀的线条,松江时雨揉了揉眉心,将笔放到了画架上。
时间不多了。
他跟系统说:“要来一个短暂的告别了。”
系统:“你说把我买回去的哈,谁骗人谁变小狗!”
青年温温和和地道:“好。”
松江时雨很快地将整张画纸从夹子中取出,侧头望着呆站在一旁的年轻人:“需要付费吗?”
年轻人:“啊?”
松江时雨轻咳两声,理直气壮:“我没带钱。”
这句话好像摁下什么开关,年轻人猛地向后跳了一步,疯狂摆手:“不不不不!不要钱!”
“这样。”松江时雨从善如流地道,“那再帮我个忙?”
年轻人小心翼翼:“您讲。”
松江时雨拿出多功能对讲机,调出记录模式,对着旁边的樱花树咔擦了一声,然后把它递给他。
年轻人接过对讲机,目光却落在了松江时雨的口袋上。
——!
他看到了什么?这是手/枪吗?
现在鬼魂装备都这么先进了?!
“帮我把这个随便给哪个警察吧。”金发青年的声音温和,“然后早点离开这边。”
年轻人捧着对讲机连连点头,很快就过去收拾绘画材料,而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四周已经空无一人了。
逐渐开始西斜的太阳没有带来多少温度,他打了个寒颤,捧着画具小跑着往山下去。
他恍恍惚惚地与一个绿眼睛的高大男人擦肩而过,只觉得手中的对讲机滚烫。
嗡嗡嗡,对讲机震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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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时雨用了五分钟画完了那张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山顶。
他赤足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身形踉跄,甚至险些被过长的裤脚的绊倒。
似乎是注射的药剂效果逐渐衰退,青年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无法抑制的腥甜弥漫了整个口腔。
仅仅剩下几个台阶,他却花了不少时间,连额角都渗出些冷汗来。
“咳——”
他昏昏沉沉地晃了晃头,将原本打理好的发丝全都晃乱了,手掌下意识撑住旁边粗糙的树干,有些笨拙地摸了摸。
“……已经到了啊。”他轻声自语着,声音里却带着些茫然,“好快。”
他扶着树干,朝更深处走去。
有踏青活动和饭点时间的双重加持,再加上石阶难走,还有其他可以赏樱的地方,种种原因加起来,便鲜少有人刻意挑战自己。这片樱花林就被冷落下来了。
但其实很好看。
傍晚时,太阳已经接近落山,樱花林的上空像是漂浮着浅浅的云雾,风一吹,花瓣卷着雾飘忽不定地飞起来,落到衣服上、头发上,只能闻到植物淡淡的味道。
顶着几片樱花瓣,青年走到一棵沉默繁盛的樱花树下。
“有鸟吗?”他靠在树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听谁应答,旋即又失落地道,“这也没有啊。”
“这里的樱花,也肯定没有奈良那边的好看。”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哪怕是变成飞鸟,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长野飞到奈良。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那如海一般的蓝瞳又涣散了,被敛在湿润的眼睫下,试图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中,寻找粉白色的落樱。
“这次是我贪心了。”他怔怔地道,“我以为还来得及。”
只是多画了一副简简单单的画而已。
他被那抽象的金毛汪汪正义裁决图吸引,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地握住了那根画笔。
他由现在往过去看,却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赤羽昴死在了十年前,而他已经七年没有去扫过墓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指不定还会被媒体播报个狼心狗肺。
似乎每年都会因为各种事情去不了或者忘记,甚至迷迷糊糊中连自己的墓都忘了说要推掉。
现在倒是好,可以二次利用了。
他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松江时雨勾了勾嘴角,对谁都一样。
他骗了太多人,也伤害了太多的人,搭档为他而死,琴酒败于信任的背刺,雪莉的叛逃也有他的原因,而那几个满腔热血的学生——
也被骗得彻彻底底。
可松江时雨又想,这样也挺好的,被他这么一骗,起码以后不会识人不清了。
属于松江时雨的人生轨迹已经被彻底补齐,又怎么能够期待下一次的奇迹?
青年的手扣住樱花树粗糙的枝干,三两下就蹬了上去,他坐在最粗壮的树枝上,周围是密密簇簇的樱花。
被他的动作惊动,整棵树猛地抖动起来,一时间像是下起了粉白的樱花雨,在地上积起了一滩柔软的花瓣。
松江时雨坐在上面,像是小孩一样晃着脚,把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画纸从口袋中拿出来,仔细地展平,接着又毫不犹豫地把它给撕碎。
撕得无比碎裂,又往上抛到空中。
他高声宣布道:“这是代表过去!”
黑白色的碎片随着风与樱花混在一起,翩翩落到地上。
松江时雨脱下了“借来”的黑色外套,外套已经染上了血,跟那个病号服一个结局。
他把外套抛向前方。
抑制着咳嗽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几分,但还是倔强地拔高:“这代表现在!”
黑色的外套也沉沉落到地上。
这是一个顺利的落幕。
青年满意地笑了,金发蜿蜒落在身后,参差不齐,身旁的樱花染上了点滴红色的血渍。
他微微仰着脸,眼前的天空泛着霞光,似乎有白鸟衔着樱花掠过天际。
冰凉的手|枪松松地被手指扣住,接触到肌肤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风声没有掩盖住脚底碾过泥土的声音。
这场落幕短暂被打断了。
“松江。”赤井秀一走到树下,定定地仰着头,沉静地述说着,“我找到你了。”
他橄榄绿的眼眸中映着树上的身影。
金发青年被包裹在一片柔软的粉白色花朵中,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容貌看上去比平日里还漂亮。
他眉眼弯弯地笑着,表情活灵活现,仿佛是在跟他玩捉迷藏。
只是那细瘦的、沾着血渍的手指,却握着一把冰冷的枪。
那枪没有对着赤井秀一,但却远比对着他还可怖。
哪怕心中早已有了觉悟,赤井秀一依旧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酸楚。
【你已经不想要未来了吗?】
“啊……赤井君,没想到是被你找到了。”
松江时雨微微低下头,钴蓝色的眼中满满是他的身影:“你要阻止我吗?”
赤井秀一蜷起手指,平静地道:“他们还在等你回去。”
——我也是。
松江时雨笑了笑:“我以为你知道,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赤井秀一:“志保已经联系上了美国的专家,她今天跟着诸伏景光去基地找资料,好几天没睡好。”
青年的表情怔忪。
赤井秀一:“降谷零他们还在找你,那家伙红着眼差点把歹徒的脑浆敲出来。”
松江时雨忍俊不禁:“没那么夸张吧?”
赤井秀一还道:“我碰到了伏特加,他还惦记着带你去看樱花的约定。”
松江时雨:“他啊……”
“还有松田阵平——他们现在还在那个基地里找你。”
“萩原君呢?拿枪对着他的事情,虽然是计划,但我觉得你也想跟他说两句吧?”
“……别说了。”
“还有我。”黑发男人仰着头,与那双泛着难过的钴蓝色眼眸对视,“我,赤井秀一。”
“咳咳,你别说了!”
赤井秀一轻轻笑了一下:“都这个时候了,就让我说完了。”
他将手放到胸前,仿若宣誓一般,声音掷地有声:“我喜欢你。”
“……”
整片天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风吹动着,将无数片花瓣卷起来,落到赤井秀一的发丝上、衣领上。
赤井秀一仰着头,看着身形隐隐有些发颤的青年。
他的心中冷静又混乱,头脑中没有任何心音闪过,也没有为告白而感到羞耻和紧张,心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家人”这个词。
赤井秀一是无比在意家人的。他最初加入FBI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父亲赤井务武,之后到了日本,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弟弟和妹妹。
当初在手术室前脱口而出的词,本就重如千钧。
【可以为我停留吗?】他想说。
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低地咳嗽着,一时间来不及吞咽的血顺着唇角滑落,滴到地上。
“不可以。”他像是听到了赤井秀一的声音,沙哑着回应道,“你别说了,赤井秀一,你别说了。”
“……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了啊。”他模糊地喃喃道,“你看,这是一片很好看的樱花林,正巧是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景区。”
“我已经看到了……”
“我想回家而已。”
“不要现在让我留下来啊。”
赤井秀一觉得那一滴血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口,一时间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音。
“你有家。”他卡了一下,说,“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家人。”
“不一样。”
连决定开枪时都是笑着的青年,此刻却落泪了。
一颗颗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落,苦涩至极:“咳咳……呜,这次不一样。”
“已经没有办法了。”
这个世界,真的可以由他确认以什么姿态回来吗?
他真的还有机会再见这些人吗?
如果选择停留,他要怎么用这身体牵连着所有人苟延残喘?
太多不确定了,他所能做的,只是报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态度,潇洒地把一切都结束。
【我们跨越不了自己的梦。】
【你也跨越不了世界的距离。】
赤井秀一伸出手,想要帮他擦掉眼泪,但只能拂过空气。
他看到了松江时雨手腕上的针孔,瞬间明白了他活不下去的原因。
他已经透支了太多的奇迹,而命运在暗中标注的价格,已经到了需要偿还的时候。
——我来晚了。
赤井秀一心中苦涩地想,他或许不应该来。
把人惹哭了啊……
松江时雨的泪水是滚烫的。
他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打理好的头发和衣服又全乱了,血和泪逐渐分不清界限。
但是他依旧没有松开那把枪。
赤井秀一攥住了落下来的眼泪,也看到了地上散着的碎纸片。
他蹲下身,捡起其中的一片,上面是一只圆滚滚的肥啾,黑豆豆的眼望着他。
“赤井秀一。”松江时雨带着浓浓的鼻音喊他,“你走吧。”
“我不走。”
“到时候……我带你走。”冷静到极致的FBI探员向来会抓心里弱点,他轻声道,“悄悄的,不让他们知道。”
“那你转过去,背对我。”
平日里喜欢扎着小辫,没事干就揪着自己小辫玩的青年最在意外表了。
但是他不想等死,因为真的很疼。
赤井秀一感觉自己喘不过气,这种无法扭转的悲剧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连动一下都困难。
他艰难地站起来,嘴唇颤抖了几下,才压着嗓子道:“好。”
他向后退了两步,鞋底与草地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抬着头,目光里只有坐在树梢上的那只飞鸟。
——没有转过身。
青年涣散的眼瞳低垂着,再也没了一开始的笑容,他举着枪,即将在樱花的拥簇中,走向他所选择的结局。
赤井秀一紧抿着唇,指甲陷入了手心,他却连丝毫疼痛都没有感受到。
他突然反应过来——
松江时雨的愿望没有达成。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亲眼看到他所一直期待的樱花海。
那片粉色白色相间的海,美轮美奂,却像是泡影一样,早早消失在过往的青春中。
“砰——!”
像是荒野上的高歌,枪声嘹亮悠远,骤然间卷起一场打着旋的飓风,将漫天的樱花撒开,一只雪白的鸟被惊扰起,扑扇着翅膀飞向云霄。
那个身影被裹挟在他未实现的愿望中,一点一点地下坠,带着血,带着苦涩的泪。
他没有未来了。
赤井秀一骤然间行动了,他像是真的化作了一枚银色的子弹,跨过所有阻隔在两人之间的事物。
他在粉色的樱海中,接住了终于停歇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