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临看他的目光无辜又诧异。
他都已经再三肯定, 绝无后悔,万俟仙王还让他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冲动, 可他没冲动啊。
首席面色严肃,刚想开口肯定一句, 便听万俟仙王又道:“我说过,不要轻易开口,你想清楚。”
“……”
他沉默了一阵子,才道:“我觉得我……”
剩下的话隐没在仙王大人冷冽的目光中。
便是身边有大妖在, 伏天临依然有种他下一刻就要出手捏死自己的既视感,视线实在太过浓烈。
于是他很快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改口道:“我不想再说这件事。”
虽然意思相同,这句好歹委婉些, 有了余地。
万俟仙王这才收回冷冽目光,
他静静坐在床边,美丽苍白的面容上毫无起伏, 过了许久才同他说:“既如此,这些时日你就在这好好想想。”
“那不行。”
伏天临死死拽着昙, 当即便嚷嚷道:“我要和我爹一起修炼。”
昙面上笑容多少有些无可奈何。
万俟仙王加深了些冷意, 依然同他说:“你和他都留下。”
这绝对是仙王大人难得的妥协,肯让昙也留在这里, 并在他眼皮子底下与伏天临‘亲亲热热’。
倒是大妖露出些许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微笑,温声道:“多谢万俟兄的好意,只是我家中仍有些事务要处理,恐怕无法久留。”
他话音刚落, 伏天临也接着开口:“那我也和我爹一起离开。”
“……”
总之他拖着昙不松手, 死活也不愿一人留在这里。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 陷入两难之间。
难得遇上仙王大人愿意稍稍服软妥协些的,可他却不领情。
僵持半响,昙再次微笑道:“依我看……”
“依我看,魔主大人还是好好休息吧。”伏天临不等昙说完就顺着他的话往下,神色间还露出几分关切:“魔主大人,你好好休息,祝你早日出关。”
万俟仙王凝视他许久,许是看出了他内心的坚定,他突然敛下眉眼,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好。”
首席来不及开心,便听他又道:“既然要割袍断义,我曾经赠予你三根发丝,还给我,我就成全你。”
伏天临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见他不答,仙王大人语气更加冷淡:“怎么?这就是你的互不亏欠?付甜甜,你欠本座的多了去了,一句话就想抹平?便是想如此过去,你自己说的话总该兑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座发丝乃本座重要之物,还给我。”
“……”
首席还真忘了这一茬。
那三根发丝他手上还剩下一根,有一根给了那梧桐木一族的大妖,这倒是无妨,有昙的名头在还能换回来,麻烦的是打造了欲血剑的那一根。
已用来铸造剑器,就算毁了那柄剑他也拿不回那根发丝了。
见他面孔僵住,万俟仙王似乎更沉着了些,语气也平淡许多,少了几分冷意。
“魔族与仙族传承相近,你应该知道发丝在仙族代表什么,若是不知道,本座不介意你去问问御启,既然想要一刀两断,这信物总要还给本座,这世间没有一刀两段还拿着贴身信物不给的道理,东西拿来,因果自然了断。”
“……”
伏天临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可不敢告诉万俟仙王他的头发拿去给师兄铸剑了,玉哥要是知道了不得立刻跑去天极宗弄死江听玄?
可除此之外他又无法反驳万俟仙王的话,因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没理由拿着人家贴身信物不还却说着一刀两段的道理,若能解释清楚还好,可他偏偏无法解释。
倒是旁的昙眼眸中笑意愈深,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伏天临一把捏住他手臂上的肉,暗暗用力拧了一下,一边有些支支吾吾道:“那个,我可以先还你一部分……”
“这便是你说的两清?”
仙王大人绝美面孔上勾起一丝嗤笑之意,竟然也不拦着他了。
“你走吧,什么时候把本座的信物拿出来,什么时候本座就和你一刀两断,在此之前,我会让万俟琰跟着你,你该明白本座的意思。”
他不再看伏天临,也没有看昙,只是低垂眉目,周身气势消融,仿佛整个人突然沉寂下来,陷入了真正的沉眠。
伏天临微抿唇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昙倒是依然带着微笑,方才伏天临阻止他说话,他也不在意,见万俟仙王没有同他们交流的想法了,便笑着开口:“看来不太顺利,‘吾儿’,既然交谈失败,不如先回去吧。”
首席敢保证,他的语句绝对有嘲笑他的意思。
带着些幽怨看了昙一眼,伏天临也不好多说什么,昙这焉儿坏的大妖,万一把他拿万俟仙王发丝给江听玄打造剑器的事儿说出来,铁定得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思及此,又看了眼低垂眉目的万俟仙王,他轻轻一叹,强行‘挽着’昙走出了他的寝殿。
越过长廊,面对万俟琰有些探寻的目光,伏天临没心思和他说话,只是心事重重地离开。
等走出了王宫,隔了一段距离之后,伏天临才松开挽着昙的手臂,他冥思苦想,最后轻声问他:“爹,你知道万俟仙王上古时期最讨厌什么?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为何这么询问?”
昙言语温和,若不是知根知底,只听声音、只看神态,恐怕会让人真以为他们‘父子情深’。
伏天临带着些苦恼道:“他的发丝我是拿不出来了,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自己觉得与我不相为谋,到那时,也就没有发丝什么事了。”
首席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要为魅力太过而绞尽脑汁想办法让旁人厌恶。
大妖大约被他不同寻常的想法顿了一下,才饶有兴趣地同他讨论:“这个办法,听起来不错。”
“是吧,你也觉得不错?”
昙难得赞同他的想法,这让伏天临眉宇舒展了几分,他很快又道:“好在这也不急,改天再说。”他语气正色了几分,迅速提起另一件事:“爹,咱们先修炼吧。”
昙清隽俊美的面孔上笑容一僵。
伏天临却已同他细细说起了这件事:“爹,你那个神通可以大范围施展吗?可以多个人一起修炼吗?能直接提升修为吗?是不是还能让年迈的人返老还童?我觉得……”
“停——”
昙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言语,“小友,我只是十万大山里藉藉无名的一株草木之灵,得天地垂怜才多了几分能力,你实在高估我的力量了。”
“您真见外。”
伏天临呵呵笑道:“咱们都是父子了,您还这么谦虚,其实何必在乎这些,您放心,您助我修炼,我怎么可能让您吃亏呢。”
“我真的……”
“您想去天极宗还是回十万大山,我都可以的。”
“……”
昙很想直接离开。
但以他对伏天临的了解,他若此刻抛下这人回去,伏天临指不定一怒之下直接答应了万俟仙王的追求,然后去撺掇御仙王,弄上两位仙王来攻打十万大山。
御仙王和万俟仙王的确都在闭关状态,都无法随意出关,但并不代表他们两位就无法出手。
昙没有兴趣和仙魔两族敌对,那也不划算,他一向不参与这种争斗。
于是在伏天临极其渴望的目光之下,大妖凝视他许久,终于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道:“也好,那我去小友的宗门看看。”
“好啊。”
伏天临一口答应。
那些大妖他都不用借了,直接把这位十万大山之主带回去,保管把掌教吓得瞠目结舌。
带上了真正的‘大腿’,伏天临把万俟仙王的烦恼暂时抛之脑后了,开开心心地就同这位上古大妖离了仙墓,往宗门走去。
昙没带着他挪移,所以两人坐着伏天临的飞梭,慢悠悠往回飞。
回去路上首席又重新提起了先前的话题,他和昙商议:“爹,你说我要是找几个小老婆,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花心浪荡,万俟仙王会不会从此就和我一刀两断?”
用抹黑名声的方法来解决魅力太强招来的桃花,这种事大约也只有伏天临能做得出来。
而昙似乎已经放弃了偷偷溜走这一做法,此刻同他一起坐在甲板上,闻言悠悠道:“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你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如何骗得了万俟玉,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女子?”
“我是说,我讨几个小老婆,男的,不,男女都行。”
“……”
昙目露讶异。
“你认真的?”
“当然。”
“这种事你也不介意?”
“这有什么?”伏天临大手一挥,十分自若:“大丈夫志在四方,不拘小节,当初和我师兄第一次双修的时候,我和他还是死敌呢。”
见昙有些兴趣,索性也无事可做,伏天临便将他和江听玄是如何在那次秘境中一起历险、闯关、遭遇万俟玉夺舍、他为保命强行睡了江听玄的事讲给他听。
大妖听完之后看他的眼神着实有些奇异。
伏天临却还挑眉道:“干嘛这么看我?”
“我只是觉得万俟玉的口味当真与众不同,不愧是结束上古时代的王者。”
“爹,你在骂我,我听得懂的。”
“怎么会,我从不骂人。”昙似是感叹:“我初见你时只觉得你有些异于常人,如今才知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叹了一句,昙又接着说:“别唤我爹,我承受不起,小友,你是个奇人。”
他言语真挚,可伏天临还是觉得他像在骂自己。
微微皱眉,首席解释道:“当时危难之际,我也是没办法,若是你,难道你不会这么做吗?”
“不会。”
“?”伏天临有些惊讶:“那可是生死关头。”
谁知昙用一种比他更惊讶的语气说道:“任何一个正常修士都不会想着与死敌双修。”
而且还是个女子。
“谁说的?”伏天临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甚至从甲板上站了起来,极为严肃看他:“我很正常,我看前辈你才不太正常,任何一个正常修士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以活命为主。”
昙也不在乎他的语气,依然闲聊般同他说:“既然这样,连死敌都不在乎,你怎么不答应万俟玉?”
“那不一样。”
伏天临想了想,又重新坐下,语气也恢复了平静:“那时是生死一线,如今只是一个选择罢了,而且我不喜欢万俟仙王那种性格,我喜欢温柔体贴的。”
“像你师兄那样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我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
“哪一点?”
“可惜他不能生孩子。”
伏天临说得很诚恳,当真是与他说起自己的心事,没有半分隐瞒。
昙听得眉眼微抽,半响才道:“男人当然不会生孩子。”
许是突然说起这个话题,伏天临像是想起什么,露出一丝好奇之色,凑到他身边,饶有兴趣又小心翼翼道:“爹,你会生孩子吗?”
昙面容微顿,身躯稍稍往后倾了倾:“我说了,别唤我爹。你为什么这么问?”
“御仙王不是说你非男非女?那应当是可以生孩子的。”
昙有些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奇怪话题,便只随口说了句:“草木孕育后代的方法和你们人族不同。”
“我知道,得授粉对吧?”
伏天临忆起记忆深处那些微薄的‘生物知识’,不仅没有因为他敷衍的态度恼怒,反而更加感兴趣:“我记得花朵的雄蕊和雌蕊都是长在同一朵花上的,难怪你非男非女,这么说,你可以自己孕育后代,不用道侣?真方便啊。”
‘雄蕊’和‘雌蕊’这两个名词昙听不懂,但结合他上下语义,大体意思还是能听出来,他静默了一瞬,终于忍不住道:“不如还是说说你和万俟玉的事吧。”
“我和万俟玉有什么好说的?”
一说起万俟仙王,伏天临便有些兴致缺缺,他如今正头疼呢。
随口答了一句,首席又露出兴趣盎然的神情,还偷偷瞄了眼他的腹部,笑容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这么说,其实我不唤你父亲,唤你母亲也行,对吧?真想看你生孩子的时……唔唔唔唔……”
伏天临话还没说完,一根碧绿的藤蔓的突然从甲板上生出,于他周身迅速环绕,从双腿一直到身躯,直至脸上,将他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
嘴捂住了自然也就无法再说话了。
首席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朝他露出疑惑目光,竟显得十分无辜。
昙则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难得笑容淡去,他瞥了眼被藤蔓困住的伏天临,幽幽道:“小友,你要是想体会一下,我可以在你腹中种下种子,让你品尝一下孕育的滋味。”
他指的是将草木之灵的种子置于他腹中,然后让那草木之灵从他丹田中长出,破体而出,这显然是十分吓人的情形,然而伏天临却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神色,迅速挣扎,还唔唔唔了好几声。
昙看了他一会儿,指尖微抬,那捂住他嘴的藤蔓便松了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