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这声音上来听, 说话者似是一个温柔、性格友善的人，伏天临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还记得御仙王说过的话，这位大妖可是十万大山里的无冕之王、妖中强者，大妖与人不同, 更具天性, 一言不合便可能杀人的存在。

依然低着头, 不敢往前看, 伏天临只从容恭敬道：“能让前辈觉得有趣，是我等荣幸，若前辈不嫌弃，可坐下来一起聊聊。”

寻常人在得知了这位强者的身份后, 定然不敢提出如此建议，躲之不及，伏天临却反其道而行之，反而邀请这位强者坐下来聊天。

那道温柔、悦耳的声音轻轻笑了笑, 才道：“好, 我许多年没有同人说过话了，今日倒是碰巧。”

说着话, 伏天临几人突然看见营地附近有无数朵‘明光昙’从地底生根、发芽、开花，旋即那花朵绽放出无尽光明，将周遭照得如同白昼，把中央的篝火之色都掩盖了下去。

一瞬间，他们寻的这片僻静、还算宽敞的营地里便成了一片光明的花海, 除了他们站着的地方没有长出明光昙, 其他地方已被这花朵开满。

伏天临面色微怔, 旋即四周看了一圈, 唇角微动, 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开得密密麻麻的，他怎么下脚啊？万一坐下的时候不小心坐到了一朵明光昙，或者踩到了，这位昙花前辈还不得弄死他？

他正想着这些，突然看到身边多了一人。

他右边本坐着江听玄，左边空悬，其他几位师弟师妹与他有些距离，皆围绕篝火而坐，但此刻他左边出现了一人，那人穿着一袭月牙白色的衣衫，悄然坐在篝火旁，和他们之前一样，表面看起来毫无强大气息，只是露出衣衫的皮肤显出几分雪白。

许是感知到了伏天临的目光，他微微抬头，眉宇间一朵花苞状的昙花印记格外显眼。

这人笑道：“小友，坐下说话。”

伏天临呼吸一滞。

倒不是因为这人宛如天成的容貌，毕竟他连玉哥那张美地惊天动地的脸都看过，他只是犹豫着该坐哪儿，脚下全是明光昙。

那人也许看出了他的想法，便又道：“出门在外，何须讲究这么多？”

伏天临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一咬牙，干脆就在他身边开满的明光昙上坐了下来。

御仙王虽然嘱咐过，但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总要选一种方式。

见他坐下，其他几位师弟师妹才胆战心惊地也坐下，只是动作多了一些小心翼翼。

因着伏天临刚刚看他们那一眼，几人都不语，只明里暗里看着这位突然出现、与这荒野密林格格不入的陌生前辈，心中各有想法。

江听玄是最后一个坐下的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在‘幽夜昙花’身上定格了一会儿。

于伏天临右边坐下，他面容毫无波动，手掌却悄悄碰了碰伏天临的。

伏天临感知到他的动作，带着柔和的微笑随意看了他一眼，扭头和那前辈说话。

那一眼里，含义深刻。

以两人如今的默契，江听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见那位陌生人目光直视伏天临，他便对其他几人微微摇头。

不可敌，静待。

伏天临则注视这位昙花前辈，主动开口：“在下伏天临，这是我师兄江听玄，那便是我的师弟陈庭宇、莫青令，还有两位好友冷清灵，贺宴痕。”

他按照坐下的位置，将自己这边的人都介绍了一遍，才道：“今日在此遇见前辈，真是三生有缘。”

他没有主动询幽夜昙花的身份。

倒是这位昙花前辈看起来非常好说话，他点点头，“我叫‘昙’。”

“昙前辈。”

伏天临也不露诧异，礼貌唤了一句，补上见礼。

昙笑道：“你们关系看起来不错。”

准确来说，是其他人和伏天临的关系看起来都不错。

刚刚那一会儿，基本就是伏天临挨个夸人。

首席没想到竟是在这一段碰上这位昙花前辈，他清了清嗓子，稍稍有些尴尬：“让前辈见笑了。”

昙却摇了摇头。

“我不欲打扰你们，只是觉得小友说话有趣。”

这句话就有点意思了。

伏天临心中揣摩，斟酌着道：“前辈的意思是？”

昙随手指了指其他人，依然笑道：“这些小友都是你的道侣？”

“咳咳咳咳——”

伏天临明明没喝水，却被他的话呛到剧烈咳嗽。

他强忍着不适之意，快速道：“前辈怎么会这么想？我们都只是师兄弟妹的关系。”

首席又尴尬笑了两声。

在此解释：“一个人怎么如何会有这么多道侣？我们只是一起出来历练罢了，而且晚辈也不至于如此、如此……”

他后面没说下去，但谁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又不是好色狂魔，怎么会这么饥不择食，这里面有男有女，这昙花前辈看着清清淡淡、光明美丽的一个人，想法也太重口味了吧？

却见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妖依然笑容浅淡，语调温和悦耳。

他悠悠道：“是吗？人族如今开始遵照这些规则了？”

伏天临：“？”

他没懂昙花的意思。

“上古时期，人族始于上古中叶，那时人族还只是茫茫世界里一个小小族群，因为身体孱弱、寿元短暂，为旁的种族所奴隶，我记得那时，你们并不在意这些，只以繁衍为主任。”

他一提起‘上古时代’四个字，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便知道伏天师兄和江师兄为何对他们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了。

如今末法时代，距离上古时代至少万年。

大妖比人族寿元长得多，修炼也艰难许多，可再艰难，能历上万年而不陨落，也必定是大妖中的佼佼者，甚至是天极掌教那个层次的，他们加在一起也敌不过。

几人彻底放下了心中某些方法，皆低眉顺眼地坐着，等待之后。

倒是伏天临骤然间听人说起上古时候的事情，他有些好奇。

“上古间历史皆淹没时光长河，今日有幸遇见前辈，可否请前辈和我们说说那时候的事？”

他倒也不怵。

昙花微微点头，没有拒绝他的询问。

“上古时期以仙族为尊，上叶、中叶，皆是仙族镇压天下，他们居于九千里之上的天宫圣殿，到了下叶时，仙族中有一位强大的仙王叛出仙族，自立魔国，之后便是仙魔鼎立，直到仙魔陨落，上古时代结束，之后是一段短暂的黑暗时期，再之后，便是如今的末法时代。”

“末法时期灵气凋零，万物具灭，因着没有仙族镇压，许多强大的种族在黑暗时期厮杀、敌对，最后湮灭在时光长河中，反倒是曾经孱弱的人族，以繁衍之力后来者居上，成为了如今末法时代的主宰者。”

昙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他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柔，只盯着伏天临道：“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角，小友，倒像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这话赞誉太高，伏天临当即腼腆自谦：“前辈夸奖了，晚辈微末修为，若论主角，自然该前辈这样才是。”

昙也没有否认，只依然笑看他。

他目光扫过伏天临身边面容寂静的江听玄，似乎是闲谈般说起：“这位小友倒像与仙族有些关系，得到过仙族传承和功法？”

江听玄微垂眼眸，语气平淡，声音很低：“前辈慧眼。”

昙笑意重了一些，又看向伏天临，目光有些深意，同样道：“你也……”

伏天临心下一跳，主动承认：“前辈真是明察秋毫，不错，我和师兄都修习过仙族功法，是一位仙王的传承，名为《移星换月》。”

之所以说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首席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既然能看出他们都修习了仙族功法，万一看出他和江听玄双修过……

思及此，他才主动提及，于此同时，他也用明晃晃、有些波光的目光盯着这位前辈。

昙稍稍一顿，许是接收到了他的暗示，这位大妖没有再提起仙族功法之类的话，而是继续说：“你们深入十万大山，可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