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唐都家,唐觉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那位“室友”的关系,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表面上看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说话的语气、相处时的表情还是平时的小动作,统统都非常正常。
但就是不对劲。
唐觉微微眯起眼睛,他这会儿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手里还捧着一本帝国神秘图鉴画册,但注意力却完全没有放在书上,红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白发男人。
原本浑身散漫坐在沙发上和辰宵打牌的唐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虽然自己现在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位,但是在面对大哥的时候,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产生心虚的感觉。
……尤其是因为某人的缘故。
唐都轻轻咳嗽一声,默默地把毛衣领口又往上拉了一点,端起了面前的水杯润了润嗓子。
正坐在一旁剥石榴的应天听到了唐都带着一点点恼火的心跳声,不禁迷茫地抬起头,唐都飞快地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洗牌。
“你今天很奇怪啊。”
但辰宵没有唐觉那么多顾虑,他撑着下巴盯着唐都,忽然出声道。
“哪里奇怪?”唐都洗牌的动作顿了一下,“而且你才和我见过两次,咱们好像也不算多了解吧。”
“是三次。”
辰宵今天难得的平静,可能是因为在唐都这里不仅听不到唠叨还能免费蹭吃蹭喝,少年满身的戾气都淡了许多,只不过天生叛逆乖戾的性格还是让他挑衅地哼笑了一声,森白的牙齿咬着食指的骨节,用捕食者注视猎物的目光紧盯着唐都。
“再来一盘。”他说。
任何人被这么盯着都会觉得冒犯,但唐都只是把洗好的牌往桌子上一放。
“该你了。”
“啧。”
辰宵不爽地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们现在玩的这种牌类游戏,就是当初唐都在那栋神秘老宅内玩过的那一种,双方玩家需要猜对方手上的牌,兼具耐心和谋略才能成为最终赢家。
辰宵向来不缺心眼儿,他的智商比起这世上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都是碾压级别的存在。但唐都很清楚,过早的聪慧并不是一件好事,早慧并不代表着早熟,而辰宵现在最缺乏的,显然就是蛰伏的耐心。
帝国在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掌控下会比从前更好吗?
唐都不知道,但就目前来说,辰宵这个皇帝当的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远没有大多数人想的那么烂。
而且最重要的是,是大哥选择了他。
“阿撒托斯。”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代称,正默默徒手榨石榴汁的应天嗖地一下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这只是唐都在念手中那张鬼牌的名称,并不是在叫他。
唐觉把他的反应全程收入眼中。
果然很不对劲,他严肃地想。
而辰宵在看到那张鬼牌后,原本笃定的表情立刻阴沉起来,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对面唐都游刃有余的模样,手中的牌被捏得死紧,骨节都有些发白。
“不出吗?还是说要认输?”唐都好整以暇地问道,“这已经是第三盘了哦。”
他们在第一盘开局前就定下了约定,如果唐都连赢三把,辰宵就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如果辰宵能够赢一次,那唐都就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辰宵因为很自信自己的能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唐都这会儿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冷汗,辰宵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快得惊人,要不是因为少年还不太熟悉游戏规则,顺便靠盘外的心理战术阴了他一把,就连唐都也不敢保证自己这盘一定能赢。
在一阵头脑风暴过后,辰宵把手中剩下的牌一丢,泄气地倒在沙发上。
“你赢了,”他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地说道,“说吧,什么要求?”
辰宵以为,唐都会说什么“回去跟陛下道歉”之类的恶心话。
在他的心中,唐都的形象已经在短时间内变更了好几次,从一开始的神秘路人到变l态教师,再到现在意图不明接近自己但并不讨厌的家伙——他选择性忽略了唐都只是唐觉的老师,而自己才是那个主动凑上来的便宜学生。
“唔,”唐都沉思了一秒钟,“你老是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就罚你去洗一个月的碗吧。”
辰宵霍然起身:“啥?”
“没听清吗,”唐都耐心重复了一遍,“我的要求就是,接下来一个月的碗归你洗——毕竟你也吃了饭,我认为这个要求很合理。”
“你让我洗碗?”辰宵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不会吗?”唐都装作吃惊,“洗碗应该不需要我手把手教吧?”
“唐一流你这个——”
唐都的脑门蹦起一根青筋,他对这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假名敬谢不敏,属于听一次就冒一次鸡皮疙瘩的程度。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敲了辰宵一个栗子:“少废话,愿赌服输,洗碗去。”
辰宵愤恨地盯着他。
唐觉欣赏完了这一出好戏,故意咳嗽一声,把手中的图鉴翻到一页,语气谦逊地问道:“唐先生,能给我讲解一下这个神秘吗?下次实践课的时候可能会遇到,我想先提前了解一下。”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辰宵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走到厨房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感觉不像是在洗碗,更像是在搞破坏。
“砸坏了自己掏钱赔啊!”唐都还冲里面喊了一句。
乒铃乓啷的动静声停了一秒。
随后更加响亮了,还伴随着辰宵怒气冲冲的喊声:
“没钱买洗碗机的穷光蛋就闭嘴!”
唐都对于这种话就权当耳旁风。
反正他都有人.肉洗碗机了,还要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在回答完唐都问题后,见黑发少年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便问道:“最近在学校里有什么困扰吗?”
“……不,”唐觉心道他的困惑全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只是很好奇,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既像朋友之间那样留有分寸,又有不动声色的温情关怀。
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样。
但唐觉不相信这世上有莫名其妙毫无来由的善意,因此尽管他对唐都的确抱有好感,却也始终怀有警惕之心。因为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伪装出友好表面接近他的人,自那以后唐觉就明白了,轻易对他人袒露自己,只会落得一个宛如笑话般的下场。
从某种方面来讲,大哥比辰宵还要难搞啊。
唐都在心里感叹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捏了一下唐觉的脸。
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十分有肉感,再配上唐觉脸上呆滞的表情,就更加让人欲罢不能了。唐都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笑眯眯地说道:
“不告诉你。”
唐觉:“…………”
他到底还不是那个十几年后经历了大风大浪的第一主星总督,听到这种宛如在耍无赖的回答,唐觉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了,气鼓鼓地瞪了唐都一眼,扭过身子不搭理他了。
逗完俩小孩的唐都神清气爽,他看了一下时间,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塞到了唐觉的书包里。
“今天回去之后,记得把这个交给唐海尘。”他说。
提到兄长,唐觉的目光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找他什么事?”
按理说他应该很失望的,因为唐都对他的好,最终还是为了跟唐海尘搭上线。他很早就清楚了,这个人突兀地出现在他生命里,从一开始就是抱有其他的目的。
可真到了这一刻,唐觉却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
所以他只是盯着那双湛蓝的双眸,希望从对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唐都也没有再随便找借口敷衍他,他问了唐觉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有想过自己未来干什么吗?”
唐觉:“……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唐都坚持道。
两人对视了片刻,除了应天以外,没人注意到厨房的动静也变小了。
“未来的话,”最后,还是唐觉先妥协了,他有些迷茫地喃喃道,“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大概还是按照家里的安排,给兄长打下手吧。”
“你愿意吗?”
唐觉低垂着眼眸:“不愿意又怎么样,我是唐家人。”
唐都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息一般地说道:“所以在你心中,家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对吗?”
唐觉不自觉地点点头。
尽管唐海尘对他心怀恶意,自己的母亲也因为这对母子而经历了坎坷的婚姻,可唐觉依然将对方视为自己骨肉相连的血亲——这一点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从未想过去否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