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志国顿住。
“我去看下小远。”
路泠收回视线,朝外行去。
这一次,他贴心关上了门。
于是病房内,只剩下路志国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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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志国跟所有传统的家长一样。
起初听说孩子在学校跟男人表白,是勃然大怒的。
他一开始以为是一个可笑的玩笑。毕竟路禹之经常闯祸,搞出这么一个乌龙,倒也不奇怪。
直到他确定了真相。
那小子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自己喜欢男人。
当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以前脾气不算好。而路禹之明显继承了他的缺点,脾气更差,一点就着。
到后头完全是话赶话。
他怒不可遏,只想止住这喋喋不休的争执。
一掌挥过去,让儿子滚出这个家,再也不要回来。
爆发过那么多次争端。偏偏这次,路禹之当真了。
一言不发的离开。之后回来,也未再提起此事。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直到对方上大学不久,却再也没去学校报道。
那时他才知道,那小子是来真的。
双方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当即停了孩子的所有银行卡信用卡,冻结了资金。他满心以为孩子在外吃过苦头就会回来。
却没想到这个气,对方赌了六年。
更没有想到,在他已经打算放弃之后,对方会因为小远回来。
在路志国的印象里,小时候的路禹之对小远并算不上好。
两人相差五岁。
弟弟出生的时候,禹之也还在上幼儿园。
尤其一年以后,妻子去世。禹之便把这个过错怪到了小远头上,三天两头惹人哭。
他工作太忙,阿姨又管不住,只能拜托大儿子。
是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关系改变了呢。
在小远走丢以后,闹得最凶的也是禹之。
回忆起曾经的画面,路志国揉了揉眉心。
小远说,禹之也是他的孩子。
他自然知道。
只是小孩儿之间的矛盾可以轻易化解,成人之间却需要顾虑更多。
比如说……
【“你怎么总板着一张脸?”
“认识你的时候,我不就这样吗。”
“我知道,”女人倚着他,“你每次想笑,也都给忍了回去。是爱面子?”
“……我没有。”
“可是当爸爸,可不能那么爱面子了。”
女人肚皮已微微隆起,表情慈爱去抚。
“虽然也得保持威严,但如果不会耐心交流,孩子才不会听你的话。”
男人覆上女人手背,依然拧着眉:“我是他爸,怎么敢不听我的。”
女人失笑:“你父亲也是这么对你的?”
男人:“……”
“没关系,慢慢来吧。”女人笑,“我也得注意,不要当一个太过溺爱的母亲。”】
妻子做到了。
平时依旧温柔,但面对孩子犯错,会严厉教育。
可惜路志国失败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相处。尝试几次后也便放弃,把更多精力投入工作。
以至于在妻子离世以后,他束手无策。
到了最后,家庭分崩离析。
小远回来以后,好不容易好转一点儿。现在看起来,似乎又要重蹈覆辙?
自己是太过爱面子吗。
不愿意承认当初赶走禹之、是自己的错?
路志国眉间拧紧,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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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禹之走出了楼栋。
但并没有立即离开。
许是觉得心下烦躁的缘故,随意找了处地方,掏出一盒烟。
他戒烟许久了,因为要保护嗓子。
只是出于习惯随身携带。而这盒烟,也不知在兜里放了多久。
嘴唇叼住烟头,路禹之去摸打火机。
火光烈烈燃烧,在这过于苍白的冬日,极为耀眼。
香烟点燃,冒出袅袅白烟,往上升腾而起。
身旁传来脚步声。
路禹之并未在意,余光随意瞥去。当看清来人,吓得险些咳嗽出声。
“小远,”他掐灭了烟,“你怎么来了。”
路小远:“……”
离开病房以后,他并没有去卫生间。但也不想回去,就这么在外徘徊。
无意间从窗边瞅见二哥,所以立马赶了下来。
因为一路疾跑,气息还有些喘,一时没顾得上回话。
路禹之见弟弟大喘着气,走过去拍背。
“就让你别这么急,老子又不会跑。”
路小远抓住二哥袖口:“你、你跑了。”
路禹之想起,刚才在病房时他甩开了弟弟的手。只是那时候,他实在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待在那里,也只会吵架而已。”
路禹之低声。
“我不想让你看。”
路小远一顿,继而袖口攥得愈紧:“是、是我,都怪我硬要你来。”
他虽是旁观者,父亲那些话也并非冲着他。可当听见,还是觉得极为难受。
父亲对二哥猜疑、排斥,说出近乎于断绝关系的话。
这些伤害,从前二哥或许就已经承受过了。
可他却硬生生拉着人,非要对方再经受一次。
是他没有了解清楚情况。
一心想着家人团聚。自以为家人之间,无论怎样的恩怨都能够化解,却落得这么个结局。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
此刻除了道歉,路小远也再挤不出别的话。
路禹之咋舌,去撩开弟弟刘海:“行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当瞧见刘海下方的眼睛,话音不由卡住。
少顷,路禹之松开了手。刘海随之垂落。
“真是的,有什么好哭的。”
路小远:“我、我没哭啊。”
路禹之:“眼睛这么红,还说没哭。”
路小远:“蚊子……”
解释的话没说完,便被弹了一个脑门。
“等着。”
路禹之丢下这句,朝外走去。
路小远不明所以,想要跟上,却被叫停。
“你就在那儿,我马上回来。”
路小远只好止步。
这里虽然背风,但毕竟是在室外。不一会儿,路小远便感觉有些冷了。
但二哥让他在这里等,他便也没有动,半蹲下去。
这时,手机传来振动。
路小远掏出来,见是郁景打来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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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景是出于工作拨打的电话。
当然,那并非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只是眼下,除非工作相关,他也没办法跟小远主动说更多话,因此得抓住一切机会。
只是在接通以后,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相比平时,小远话少了很多,更多只是语气词。
在他提出问题后,对方回答以前,甚至还吸了下鼻子。
几不可闻,但他还是听清了。
路小远刚准备开口,就被打断。
“你现在在哪儿。”
咦?
路小远愣了愣:“在医院。”
“医院?”
郁景语气急促了一些,“你生病了?”
“啊、不是,”路小远连忙解释,“爸刚动完手术,我来探望而已。”
郁景迟疑:“那你父亲他……”
路小远:“没事,手术很成功。”
双方同时静默数秒。
冬日,树枝光秃秃的。不远处的草坪也被踩平大半,只剩褐色的土壤。
路小远收回视线,刚要继续回答刚才工作的问题,却听见电话那头声音。
“小远,医院地址发我。”
郁景道。
“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