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予安的转学和领养手续几乎是在一个星期内就办好了。
看着领养证明,李予安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从今以后就是李老头的孙子了。
他带着他为数不多的东西离开李家家门的时候,最后转身看了眼王茹和乐乐。
其实颜老和莫因雪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离开南市的时候,李予安是有一些犹豫的。他一方面知道无论自己有没有跟着李老头去京市,李老头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一方面又害怕李老头的坏脾气惹的人不高兴,一个人在京市受了委屈也没有人说,而且他也放不下王茹和乐乐。
无论如何当初他都是在王茹的庇护下活着,要不是王茹,他也没有办法把弟弟妹妹救出来。
他永远感激王茹当初所作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人手下做那些事。
他不知道如果他走了以后,王茹会怎么样。
而莫因雪似乎察觉到他的担忧。
莫因雪给了王茹一笔钱,还帮王茹联系了离婚律师,给乐乐联系了医生。
这些事情莫因雪并没有告诉他。但是他还是发现了。
李予安找到莫因雪时,莫因雪正站在巷子尽头。
李予安停在巷子外朝莫因雪认真的说:“那些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莫因雪回头看着他。
李予安这才注意到莫因雪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机——
他在打电话。
意识到可能打扰道莫因雪的李予安,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突兀。
一时间门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脚步已经不自觉后退两步。
而莫因雪却毫不犹豫的将耳朵旁边的电话拿下来挂掉,他察觉到李予安心里的退意,快走两步上前沉默片刻说:“好啊。”
猝不及防的李予安后退的脚步一顿,他不太习惯陌生人这样的靠近,他的鼻子嗅到一股清清淡淡树木香气,清冷却好闻。
而莫因雪的脸猝不及防的在他的面前放大,刚刚进入青春期的他,对于好看与否已经有了最初的概念。
莫因雪是被他归在特别好看的范畴内的。
半晌后他才红着脸移开视线小声抱怨道:“别随便揉我头发啊——”
李予安离开前,最后一次回李方嘉那里时,李方嘉脸上一片青红,开门的时候腿一瘸一拐,看起来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他一开门看到李予安,破口正要大骂,眼睛一撇看到李予安旁边站着的莫因雪。
李方嘉惊恐的后退一步,几乎要摔到在地上,像是看到什么领人害怕的东西。
李予安扭头看着莫因雪。
莫因雪表情淡淡的,像是没有看到李方嘉一般,走进了狭窄昏暗的屋子里。
他和整个房子格格不入,却毫不在意。莫因雪也没有在意门口李方嘉,甚至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他只是朝门口的李予安说:“进来吧,安安。”
那一刻李予安才意识到,莫因雪做的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还多。
等到了京市,已经是初夏了。
京市学校中老师同学都很友好,温柔的语文老师还是李予安的故人,正是李予安小学那个很温
柔的语文老师。
没有想到他们在首都的中学又再次相遇。
细心的语文老师在看过他几次默写的作业后,将他带到办公室,让他做了一些练习,最后告诉了李予安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读写障碍。
她将这个告诉了来接他放学的莫因雪。
莫因雪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就给他找来了专门的老师。
李予安见到莫因雪的日子并不算多,莫因雪给李老头联系好医院之后,就飞往国外继续他的学业。
李予安更多的时候是和颜老还有李老头两个老人家在一起。
转到京市最好的医院之后,李老头的病情得到了控制。
不久后李老头化疗成功了,还做了白内障的切除手术,恢复了视力,甚至还在阴差阳错的还在博物馆兼了一份修复古画的活。
在李予安生日那天,京市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漫天的大雪中,李老头抖了抖身上大衣上的雪粒,带着手套的手拎着一个东西笑咪咪的走进来,朝李予安说:“安安,你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予安接过来一看,是一个生日蛋糕。
李老头兴奋道:“这个蛋糕你喜不喜欢。那边的小姑娘说,你们小孩子都喜欢这个。”
李予安低头看着那个生日蛋糕,这还是他长大后收到的第一个蛋糕,和年幼模糊记忆中的那个蛋糕一样。
已经又长大一岁的李予安比之前长高了不少,五官也褪去了青涩,和半年前看起来截然不同。
李予安盯着蛋糕看了很久才点头说:“喜欢。”
李老头更是得意,他知道小孩子就喜欢这些东西,他转头看到李予安穿的单薄,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说:“安安,说了让你多穿几件衣服,前段时间门换季你才刚刚生病过,医生说了,你的病要靠养。”
李予安反驳道:“已经穿了很多了,我不冷。”
他的话音还没说完,客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莫因雪带着寒意推着行李箱走进来,他抖落黑色大衣上的积雪,将藏蓝的围巾挂在衣帽架上,目光落在李予安手上的蛋糕,抬头朝李予安说道:“生日快乐啊,安安。”
莫因雪这一次回来,会过完年之后再离开,除夕当晚李予安收到三个大大的红包,在鞭炮声声,李予安度过了他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而莫因雪就是这段时间门才察觉到李予安的听力是有问题的。
李予安老老实实被莫因雪拎着去医院检查。等到下午李予安回来的时候,原本在外面的李老头和颜老都已经赶回来,他乖乖的坐在桌子的一边,桌子的另一边李老头带着眼镜,仔仔细细的看着李予安的检查结果,好半晌小老头才说:“安安,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颜老也叹口气,从李老头手上拿过那张检查报告,内疚又自责的说:“我们两个真是老糊涂,这种事怎么都没有发现呢,要不是因雪——”
“不是的。”李予安连忙摇头,他手指忍不住轻轻抠着手心,他知道他是做的不太对。
他只是一只耳朵听不见,加上并不是突然听不见而是一点点失去听力,所以他适应的很好,他甚至会读唇语,交流根本没有问题。
李予安隐藏起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为了习惯,哪怕到了京市,他也始终没有和大家说起过这件事。
一开始是他自己都拿不准颜老他们对自己和李老头的态度,在后面是觉得说出来也没有必要。
莫因雪怎么会发现的呢?
李予安忍不住偷偷看向莫因雪。
莫因雪坐在梨花木餐桌的中间门,他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扣动,似乎察觉到李予安的眼神,朝李予安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视。
李予安却觉得莫因雪的目光看透了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李予安低下了头。
莫因雪却扭头朝两位老人说:“我问过医生,安安这种情况还算是发现的比较及时,还是有办法的。”他说安安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
李予安听到莫因雪说出安安两个字的时候,心似乎猛地停跳了一拍。
莫因雪的话却极大程度的替李予安解围,两个老人总算松了口气,连忙道:“有办法就好——”
等到将两位老人安抚离开后。
李予安松了口气,无精打采的趴在了桌子上,头上柔软的黑发似乎都因为主人的情绪而黯淡了不少。他好像又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了,他不想李老头和颜老这么担心的。
他沮丧又懊恼的抬头,就看见莫因雪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李予安不由的坐直起来,乖巧的靠在椅子上,就像一个乖乖等着训话的学生,他嘴巴动了动,想要解释,他不是故意的——
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垂头丧气的将头递了下来。
莫因雪只是说——
“安安,你可以试着更相信我们一点。”
莫因雪处理完李予安的事情后又飞往国外。
转眼间门又过去了一年,这一年中,他在李老头和颜老的教导下从未停下画笔,在今年的恺之杯他拿到了金奖,李予安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画坛。
在进行了长期的读写纠正后,他成绩也稳定在年纪前列。
他周末的时候,会跟着李老头去博物馆搭一把手,或者跟着颜老去美院上课,过的充实而快乐。
渐渐的他走在学校里,也会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李予安对此有些不习惯。
偶尔他也会在人群中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名字。
他似乎成为了别人羡慕的人。
凭心而说,莫因雪出现在李予安的生活中并不多,但是每一次几乎都在李予安的人生中留下了烙印。
他经常会收到莫因雪寄来的各种礼物,有时候是可遇不可求的矿石颜料,有时候只是莫因雪在徒步时捡到一片树叶,莫因雪就像是伴随着他成长的一个影子,看不到,却又无处不在。
他总是在一个陌生的时候突然想起莫因雪的那张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莫因雪每一次回来。
而莫因雪每一次回来后,他都会在莫因雪面前感到不知所措,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这算是他成长过程中仅有的苦恼。
李予安本以为他的人生会按照这样的轨迹慢慢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李老头和颜老在他学校门口等他回家。
李老头
眼睛好了之后,去年办了个人巡展,反响不错,现在在博物院担任顾问,还在颜老的邀请下,在美院教授学生,生活非常丰富,常常顾及不到李予安。
李予安一般是自己回家的。
李老头很少会来接他。
李予安一下子察觉到不对劲。
李老头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路上一直时不时抬起眼睛打量李予安,嘴巴张开了几次又闭上了几次。
如此反复好几次。
李予安差点都想要直接问李老头有什么要说的。
终于李老头才动了动嘴唇,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安安,你还记得你的爸爸妈妈吗?”
李老头是知道李予安不是王茹和李方嘉的孩子的。
李予安从来没有试图隐藏过这一点,他也从来没有叫过王茹和李方嘉爸爸妈妈。
这两个词在他心中是特殊的,是不一样的。哪怕在他经历了那些绝望后依旧如此。
他没有和李老头说过他的经历,在李予安看来这些东西已经过去了。
李老头只以为他是被李家收养的。
李老头这样一问,李予安心中就已经有了预感。
他想回家吗?
曾经做梦他都想要回家。
可是他也记得那一天——
他蜷缩在街角,凛冽的寒风也带不走他体内的高热,没有药物,没有食物,甚至没有休息,他几乎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
他在绝望中看到了爸爸。看见了那张哪怕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过去,也没有忘记了的那张脸。
无数次他在梦中梦到爸爸,爸爸都会紧紧的抱住自己然后为他驱散黑暗和痛苦。
那一瞬间门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梦中的爸爸又再次出现想要保护他。
可梦怎么能当真呢?
可下一刻他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真的是他的爸爸。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是命运终于对他眷顾一次。
他迸发出所有的力气,试图拽住爸爸的裤脚。
他成功了。
年幼的他黑乎乎皲裂粗糙的手指死死的抓住爸爸的裤角,爸爸回头看向他。
他因为高热而迷迷糊糊的脑袋,在这一刻而放松,他忍不住翘起唇角。
他想——真好,
他终于终于找到了他的爸爸。
可是下一秒,他看到爸爸眼神中的陌生而疏离。
而爸爸的怀里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深蓝色的棉袄,皮肤白皙细腻,天真可爱,他蜷缩在爸爸的怀里,紧紧的抓着爸爸的衣服。
这是谁?
他微微一愣。
陌生的爸爸就硬生生的将裤脚从他手里抽开,头也不回的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快步朝前走着。
已经虚弱的说不出话的他,眼睁睁看着爸爸离开。
迷迷糊糊间门他听到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贴在爸爸怀里小声亲昵的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