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团倒是没跟上去,他从来不是认生的性格,在场的除了老太太还就只有谢绪言的妻子,他随着师瑜叫了舅妈,并且就师瑜为话题中心人物和她们聊了起来,明明才萝卜头的个子混在其中,彼此居然还称得上相谈甚欢。
反正谢绪言就去装零食水果回来的功夫看见这一幕,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这个家抛弃了。
他将吃的东西放到茶几上,朝着沙发前面招呼:“上校,过来。”
“汪!”角落里一只黑毛狗窜出来,闪电一般冲向沙发。
小光团进屋就发现那面墙上挂着帘子,但压根没想到那片帘子后面是露台,更没想到自己都到了这里居然还能遇上狗,吓得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一骨碌爬到靠背上。
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还不把你的狗拉开?”
“……哦。”
“别待这碍事,去做饭。”
“……”
这天别墅里没让保姆过来,谢绪言将狗栓好,脱了外套走进厨房。
小光团眼见狗被拴好,小心翼翼地从沙发背上挪下来,端着一碟子坚果上了楼。
别墅很大,师瑜的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老太太在他提出上楼以后便带他来了这间,估计是知道他今天会过来提早收拾好的。
小光团怕对方在睡觉,没敢敲门,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
木门无声打开,熟悉得几乎叫人心脏战栗的气息骤然扑面而来。
小光团愣在原地,腾地睁大眼。
师瑜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只透明瓶子:“怎么上来了?”
小光团半晌才找回自己说话的声音:“这是……您的神格?”
师瑜“嗯”了声:“算是。”
小光团磕巴了一下:“怎,怎么会在瓶子里?”
“应该是别人收集来就装瓶子里了。”
小光团尝试着理解了一下“收集”这两个字的意思:“它们,不会是玩家从神域里收集来的那批吧?是主事神们交给您的吗?”
“不是。”师瑜说,“这应该是幽冥天外域剩的那块。”
小光团只下意识以为是神界不知靠什么办法弄到的,没纠结这个问题,目光亮晶晶的:“那您能吸收它吗?”
“不能。”
“为什么?”
师瑜嗓音平静:“人类不能吸收神祗的神格。”
小光团愣住,心脏忽然无端一悸。
师瑜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自己为神或为人表现出任何相异的态度,因此哪怕他早便知晓对方是个人类,可事实上却一直没有真正将对方当成普通的人来看待,就好像当初云端的主神仅仅只是兴致上来从入尘世走一遭,哪怕对方决定留在尘世里,可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能回去,一切也都还能回归原点。
直到现在对方以陈述的语气说出口,撕碎了他一直在心里给自己的暗示,他才终于避无可避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对方现在真的再不是神了,而只是个凡人。
对方早就不可能再任职主神,事情也早就回不到当年。
“哗啦”一下。
师瑜将手中的玻璃瓶放到桌子上,碎片往一侧堆积,里面忽然露出个深褐色的角。
小光团下意识靠近,这才发现瓶子里那堆碎片中居然埋了支簪子。
他茫然道:“大人,您把簪子放里面做什么?”
“不是我放的。”
“?”
“它自己飞进去的。”师瑜揭开软木塞,取出里面的发簪,刚一松手,掌心的簪子便漂浮起来,径直往瓶子里钻,“它会吸收这些碎片。”
小光团看着这堪称神奇的一幕。
发簪吸收神格碎片?
神格碎片再不挑也至少找个活物啊,找根木头算怎么回事?
“为什么?”
师瑜沉默了几秒:“可能因为簪子原本生长的那棵树是我种的。”
小光团一时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我以前不小心掉了颗核桃在院子里,那天刚好下雨,我没找到掉在哪,等天晴再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发芽了。”
小光团一脸震惊。
“后来它开花结果,我准备搬去天水澜湾前折了一支,然后刻成了这样。”
他最初降生在尘世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在神界的记忆,见到核桃发芽也没打算要养,直到后来意外发现核桃苗几近枯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划破手指给它抹了滴血。
核桃苗活了过来,而他眼睁睁看着蔫黄的根茎以完全违背科学常理的速度抽枝展叶,脑海中突兀出现的画面却是座陌生又熟悉的幽暗牢狱。
记忆像洪水,像瓢泼大雨,像土壤中枯萎至濒死的植株,忽然疯狂往下扎根,再起死回生。
也说不好到底是因为那滴血,还是因为他养了那棵树这么多年的时间,反正最后奇迹般将发簪蕴养成了一个适合贮藏神格碎片的容器,和神格碎片共处一室后当场就贴了上去。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接着响起老太太的声音。
小光团放下装坚果的碟子跑过去开门。
老太太没进来,站在外面问:“小瑜,身体好点了吗?”
师瑜“嗯”了一声。
老太太问得小心翼翼:“晚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
饭桌上都是人人都能在厨房做的家常菜,师瑜坐好位置后老太太便旋了转盘。
小光团是知道师瑜挑食的,可坐在旁边却发现转到他面前的都是他不挑的菜色。
老太太坐在师瑜旁边,先给他盛了碗汤,接着给小光团盛了碗汤;等汤喝完了给师瑜盛饭,紧接着再给小光团盛饭;吃饭的过程中看似频率偶尔地给两人夹菜,却偏偏每一次都是在师瑜碗里空下来的时候动的筷。
小光团大概看懂了,他就是个附带的。
中途老太太起身去了厨房,拿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
饭后谢绪言不用喊便进了厨房洗碗,老太太也跟着进去了,片刻拿着两盒牛奶出来,一盒递给师瑜,另一盒递给了小光团。
纸盒子四四方方,上面画了只胖乎乎的奶牛,碰到居然是温热的。
这种包装不能放微波炉,小光团想起了晚饭途中老太太离开去烧的那壶热水。
一身黑的上将被解开了绳子,围着沙发晃悠了三圈,最后停在师瑜旁边趴下来,用尾巴去蹭他的脚踝。
洗漱用品别墅里都准备了新的,是师瑜舅妈挑的款式,整栋别墅里的人用的毛巾牙刷漱口杯都是同一个款式,但不同的人都是不同的色系,粉的蓝的紫的绿的放得整整齐齐,一眼就能看出哪样东西属于谁。
冬天入夜早,小光团换上一身恐龙的套头睡衣去敲了师瑜的房间门。
“大人。”
师瑜侧过身:“找我有事?”
小光团手里捧着两盒牛奶:“奶奶叫我给你送过来的。”
师瑜拿了其中一盒。
小光团用吸管戳开另一盒:“大人,您会在这里住多久?”
师瑜会过来还是谢云理当的牵线人,老太太说想见他,他便打算见见老太太就回去。
小光团不认同:“为什么不多待几天?”
“很喜欢这里?”
小光团点点头:“您的家人都很好,对您也很好。”
不仅仅是好,还有谨慎,怯懦,和小心翼翼。
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师瑜还没说话,手机先响了。
“哥。”
谢云理问道:“吃完饭了?”
师瑜提醒:“现在快十一点了。”
“我后天的飞机。”谢云理问他,“你会留在家里过年吗?”
国内的大年比国外晚一个多月,距离现在也只剩不到一个星期。
师瑜还没想这个问题。
谢云理说:“你妈妈的生日在正月初八,老太太以前每到那天就会拉着我进书房,我问她要干什么,她就说想跟我谈谈人生理想。”
“……”
“老太太当初和你妈妈闹翻以后就一直刻意没打听过她的消息,连后来你妈妈离婚她们都没对彼此低过头。后来你妈妈去世,她差点进了重症室,参加办葬礼的时候都是从医院跑出去的。”谢云理从酒店房间走到阳台上,“我之前进赛车圈我爸妈都挺反对的,但老太太把他们压下来了,我估计她是对你妈妈的事有心理阴影,生怕我也一气之下和他们来个断绝关系。”
师瑜手机放在桌子上,慢慢撕开牛奶的包装盒。
“你妈妈葬礼之后她回了医院养病,后来好不容易出院,你又已经离开帝都,搬去了南杭市。她觉得你怪她,怪她脾气太倔害死了你妈妈;也怕你怪你妈妈走得那么早;甚至怕你怨我们。她天天都跟我打听你的消息,把你的号码倒背如流也没敢打过一个电话。”谢云理说,“要不是因为你这次住院,我估计她还得继续当闷葫芦。”
师瑜没出声,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你这次住院压根没养够该养的天数,我这里又看不着你,为了避免你又到处跑磕着碰着哪了,我想来想去觉得叫老太太帮忙看着你正好。”
“……”
这个话题的转换程度,师瑜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
挂了电话,师瑜将空牛奶盒子扔进房间角落的垃圾桶,拿起桌上的毛巾。
层层叠叠的毛巾展开,忽然掉下来一个红彤彤的纸包。
师瑜伸手捡起来。
是一只红包,上面没有烫金,明显是手工做的,摸着很厚。
好像全世界的老人家对待晚辈都喜欢塞零花钱。
师瑜翻到正面,看见了封口处用毛笔写的簪花小楷。
一生无恙,长乐安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