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而来的是掉血的排斥反应。
她就像是视力正常的人突然带上了老花眼镜,整个世界变得模糊又浑浊,五颜六色的色块铺满了视野。
又在下一瞬清晰地仿佛刚刚擦拭过的玻璃。
她好似能看见空气中“风”的流动方向,那些像风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交错,汇聚在最近五条忧身上、她的影子中。但她和她的女房却是干干净净的,难道是咒力?
还可以360°看到背后和空中——懂了,这就是所谓“全知全觉”的第三人称视角。
眼睛好不舒服……
交出五条觉的遗物之后,五条忧就沉默地垂下了眸。
平安朝时的丧衣多以灰色为主,与死者关系越是亲近,丧衣颜色愈深。
五条忧穿着黑色的丧衣,是五条觉死后最悲伤的人。
他在一夜之间成为大人,进行了没有老师在的元服礼。
他费尽所有力气才取下六眼时,耳畔好像听到了五条觉无奈的叹息。
那本该血肉模糊的双目变成了两颗光辉璀璨的玻璃球,就算死后,他也不愿在少女面前露出丑陋的一面。
五条忧在五条觉彻底死去的房间里待了许久,最后毅然决然地推迟了下葬的时间,只身一人跑到了藤原宅。
对初桃,虽然知道她没有任何错误,但一个人的情感是不可控制的,五条忧不可避免地、有些迁怒这位让五条觉一见钟情染上病根的少女。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两颗玻璃球是什么做成的。
她还会欢欢喜喜地和老师看不顺的阴阳师结婚。
老师为什么要爱这样的人呢?
明明他已元服,已经是个男人,但为何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呢?
小少年想着,忽然,阴阳师的超强听力让他听到了好像雨滴在地面溅射的声音,那声音小极了,却也熟悉极了。
他缓缓抬头。
隔着御帘之间的间隙,看到了少女低垂眼睑间浸润的水光。
睫羽轻颤,如雨沾柳叶,露滴落花。*
她好像哭了。
她在为五条老师哭泣吗?
年方十四的小少年骤然被这个认识攥住心脏。
他要做点什么。
为五条老师做点什么……
他哑然,说:“还有,那日老师曾说过等画完就送到姬君府上的画作……或许无法送给您了。它已下落不明。”
五条觉死亡当夜,五条家权力交替,爆发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战斗。
虽然事情已处理妥当,但红雨姬最后的画像却不知被谁取走,已经不知所踪了。
初桃摇头:“无妨。”
她眼睛好难受啊,还是先把『五条觉的六眼』卸下来好了。
小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您还愿意和老师结婚吗?”
他想到了要为五条觉做的事。
初桃:“?”
她的嘴替女房已震声问:“五条君,你说什么?!”
他语气坦然,视线隔着御帘落在初桃身上:“老师生前唯爱您,死后亦然……虽已到下葬之时,他的棺椁却有千万斤之重,无法轻易移动。我想,这是因为老师遗愿未了,还请您赐爱,了结他最后的遗愿……”
初桃:“??”
要不是看了六眼的道具说明她就信了。
他抿唇,增加筹码:“我已是五条家主,当初所言依旧为真。姬君即将在阴阳寮上任,藤原家势大,在阴阳道上却力不能及。麻仓大人虽强,但族人远在出云,京中势力远不及我五条家。”
“我愿以五条家为聘,只为老师求一名分。”
他直接向初桃发起了单向束缚,代表他无法违背今日之言。
女房冷哼说:“当初说的是五条大人入赘,如今也算吗?”
五条忧却执拗说:“老师生前愿意,死后又怎会不愿呢?对他而言,做‘藤原觉’或许比‘五条觉’更快乐。”
还开始叫藤原觉了……
女房正要骂,又听少年说:“我知冥婚一事于姬君名声有碍,若您不介意,我亦在整个五条家陪嫁之中,可以我婚事稍作遮掩。”
初桃:“???”
女房:“……”图穷匕见了这是。
她大怒:“你不要再说这种荒谬的事了。更何况,我家姬君已新婚——”
“礼未成,麻仓大人还不是藤原家的夫婿。更何况麻仓大人一向心胸宽广,想来也不会为难老师这样没有威胁的已死之人。他只需要一个名分而已。”
五条忧仰头,认真地为了老师说。
“更何况,麻仓大人若是因为姬君在他之前有了夫婿就厌弃了姬君,对这样的人及时止损不是更好吗?姬君值得拥有更好的人。”
初桃差点被说服了。
毕竟五条觉死了,好像确实对现状没啥影响?
而且如果她同意了的话,天赋技能是不是能再升一级了?
女房都要站起来打人了。
她突然觉得还是麻仓叶王靠谱。
忽听得一声叹息。
“五条小公子这是要夺人之妻啊。”
人未至,声先到。
乌帽狩衣的青年步入院落,目光却透过御帘,看见了少女还带着点湿意的眼眶。
他唇角挂着的无奈笑意一下子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