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要由我来请教梨姬了。”
初桃舒服了。
没想到青年讲下来,与晴明公如出一辙。
只是晴明公已年迈,为人传道受业解惑不少,而青年虽然对她耐心,但他年轻,本身是一点就通的天才,没什么教授经验,思维有些跳跃。
但学习加的效果却差不多。
“你这般厉害啊。”
青年淡笑:“术业有专攻,姬君擅长剑术,我天生通感,于阴阳道上有成,还望姬君有空传授我剑术为好。”
“天生通感?世界万物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梨姬想见吗?”
初桃点头。
他便微微一笑:“那么,请姬君闭上眼。”
这或许就是给她开眼了。
初桃闭上眼,听到衣裳的摩挲声,他似乎压着袖子,一只手探了过来,冰凉的气息逼近了。
不过初桃想到她本来就能看见妖怪咒灵,还有着六眼在手,或许也不需要开眼。
她刚睁眼,一滴殷红的指尖血就落入眼中。
像是水滴坠落水面,一瞬间泛开了涟漪。
初桃宛若被打通经脉,忽然置身于高天之上。
相比五条觉给出的全知全能之眼,就好像一瞬间满开了阴阳道的技能树一般,盘根错节的升级路径、学习条件、效用尽数显于眼前。
而她的身侧,立着青年的重影。
她轻眨了一下,就被海量的信息量压迫,被迫黑屏退了出去。
『恭喜你获得成就【????的诅咒】(待解锁)』
……
黄泉。
麻仓叶王静静伫立,在画纸上勾勒出少女身影。
自那日初桃从黄泉离去后,他与伊邪那美派来的鬼兵大战,人数上寡不敌众,却未见任何颓势。
直到他见到了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在黄泉孤独太久,为了留下每一个可能陪伴她的人,她在不同人的眼中会幻化出不同形象,且都是那人最眷恋、最喜爱之人。
然而在麻仓叶王眼中,伊邪那美的脸却是一片虚无,他未受丝毫影响。
母神暴怒:“你最想见到的竟然不是我的女儿!你这个恶心的人类!”
她的女儿可以不喜欢他,但麻仓叶王当然要一辈子一直喜欢她,若是不喜欢,去死又何妨?
麻仓叶王不紧不慢:“那是因为我分得出桃姬与您的区别,我不会将任何一个人错认成她,也不会让我的身边出现她的替代品。”
母神:“……呵。”
但她的怒火却平息了下去,即使被说是替代品,但站在女儿的角度也觉得悦耳极了。
最后,麻仓叶王被请到了伊邪那美的宫殿之中暂居,成为了伊邪那美的客人。
黄泉津大神宽恕了他之前越狱反抗的罪行。
这只是为了她的女儿。
伊邪那美既想从麻仓叶王口中知道更多的有关初桃的消息,也想以他为筹码吸引初桃的到来。虽说初桃不喜欢他了,但毕竟年少夫妻一场,万一呢?万一她以后想他了呢?
伊邪那美想着,时常召见麻仓叶王,不厌其烦地问一些问题。
听说她喜欢猫,还顺走了麻仓叶王依据股宗外形捏出的式神猫咪。
直到近日她对麻仓叶王的态度方才冷淡下去。
但这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初桃的第二任丈夫——产屋敷无惨的死讯传到了黄泉。
查询判官簿后,的确如此。
伊邪那美大怒,这短命的竟然又让她的女儿受丧夫之苦。
旋即又派人寻找和迎接产屋敷无惨,但鬼兵与鬼差在奈何桥巡逻了一天天一日日,找遍了黄泉,都没瞧见任何符合特征的对象。
乌发垂柳,病弱娇靥。
同时,伊邪那美也加紧了对麻仓叶王的监视,日夜都有鬼差巡逻。
还有人被派来调查此事,是以,地狱辅佐官走进这座院落,看见麻仓叶王还有闲情画画的模样,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黄泉津大神认为是你做了手脚……噗嗤,我本来是不信的,但如今你这般雅致,倒让我不确定了啊,叶王。”
“我可不是什么妒夫啊。”
麻仓叶王无可奈何一笑。
妻子死去的前夫罢了,他至于连灵魂都要扼杀吗?
若是非要如此,之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吗?
他心知肚明辅佐官的来意,因为伊邪那美参了一脚,辅佐官无法像往常一样找他代行工作。但他连天皇的鸽子都敢放,自然也不乐意被人肆意驱使。
两人一对视就知晓了彼此的意思。
辅佐官虽被拒绝,却不气恼:“黄泉津大神已在宫殿北面理出一居,据说是为那产屋敷无惨准备的。你可知道这事?”
麻仓叶王自然有所察觉,他挑眉。
辅佐官问:“要是等你的妻子百年之后来了黄泉,你和那个产屋敷无惨俱在,你们又是何种名分?你大他小?唔,你们虽有时间先后之别,却都是正夫之位。而且黄泉津大神特地将北面居所给了他,显然她更偏爱于产屋敷……”
北面是尊贵之位,初桃的母亲就因此被尊称为“北政所”。
“那产屋敷无惨又据说是极有心机、献宠献媚之人。叶王啊叶王,你再不做点什么,便要在你妻子的母亲这里失宠了。”
麻仓叶王:“……”
辅佐官幸灾乐祸:“噢,我忘了。你的妻子还不是一般人,大御神身死之后或将归位高天原,届时还会不会来黄泉都不知道呢。如今考虑这些确实是为时过早了。那产屋敷无惨不见踪影,会不会就是被她送去了高天原好日后相聚。”
下一秒,他便被麻仓叶王送了客。
“还真是听不得实话。”
辅佐官心想。
不过,让麻仓叶王如此沉迷之人,众人口中如此有能力之人,若是她能再临黄泉就好了。
还真想见上一见。
他走后,阴阳师的思绪落到了远方。
产屋敷无惨既已身死多月,为何却在黄泉不见踪影?
他难道没有死吗?
他的灵魂被囚禁在人世了吗?
还是利用了什么手段脱离了判官簿的限制。
又或是在人间灰飞烟灭了?
可惜阴阳相隔,阴阳师无所不能的占卜能力并不能测算人间事,心头却莫名被一股不安笼罩。
只希望她不要太过伤心了。
……
……
产屋敷无惨长途跋涉许久,终于看见来了平安京外城墙的一角。
他精神浑浑噩噩,走路摇摇晃晃,却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刺痛,巨大的心跳声清晰地明响着。
——他要回家,他要将这朵花送给他的妻子。
可他尝试了许多次,一副流民的模样连城门都进不去。
若说自己是“产屋敷无惨”,只会得到守卫讥讽的笑容:“这是第几个冒认产屋敷前家主的了?你以为红雨姬还会来吗?产屋敷都已经死了!”
产屋敷无惨被赶了出去,一时气的咬牙。
竟然有不长眼的家伙冒充他!听守卫语气还得到了初桃的青睐!他的妻子就是心善!
这一情绪加持下,就算自己被排除在外似乎也不那么生气了。
产屋敷无惨盯着城门目光如炬的守卫,混沌的大脑开始思考,发现守卫人高马大,视线看得只远不近。
若他能变成小孩就好了。
无惨想着,在一个夜晚降临后混进了城。
平安京是贵族集聚之地,却也不乏他如今这般衣衫褴褛的怪人。
他迷茫地站在朱雀大道,从不下地走路的无惨甚至不知道回家的方向。但只要他按住胸口,那繁杂的情绪就能冷静下来,就能察觉到妻子的存在。
她在……啊!
一辆印着藤原家纹的牛车疾驰而来,产屋敷无惨激动上前,却被飞泥溅了一身,狼狈地绊倒在地。
“小孩对不起!日后可来藤原府上!”
声音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一袋钱币被作为歉礼扔到他脚边。
产屋敷无惨喘息着,许久才有力气爬起来。
那绝对是藤原家的旁支!
初桃和她的妹妹绝不会如此冲撞人!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行走。
夜晚的平安京又黑又冷,只有几盏灯光点亮前路,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一间酒馆外,听见里面人的喝酒声。
红雨姬依旧是众人热议的话题。
“红雨姬在各地大建医馆与旅馆,卓有成效……”
“不愧是红雨姬啊,出云医馆刚建成,那地方就闹了瘟疫,还好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他与有荣焉地笑,胸口酸胀地叫人高兴。
产屋敷无惨是不在乎钱被怎么花的,他甚至没有具体的概念,但能让她做事能让她高兴,那就是用对了。
就算他真的不在,产屋敷家也合该是初桃的。
难道还要留给那些讨厌的看他笑话的家伙吗?
“就是召集了许多京中的姑娘外出,我竟不知芍药姬也会医术。”
“唉,我那情人竟也抛弃了我,对我使起了性子。出行前说我若是再逼迫她,就一刀斩断我的头。”
产屋敷无惨只觉得恶心。
因他天生体弱,他父亲遍地情人年年都有私生子,所以他敌视这件事。
但他一直听着,因为他想听到自己的事。
可是一点都没有。
产屋敷无惨“死”去后,京中的这个人好像也一并消失了,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连佐证他存在的“红雨姬相关行为”也没有。
麻仓叶王死了,红雨姬一夜白头,为他风光大葬,三年后方才再嫁。
产屋敷无惨死了,红雨姬忙碌事业,闲暇时还会参宴。
“红雨姬已”
“不过,玄空大师批言说红雨姬命格贵不可言,前两任夫君早逝都是因为他们命不够硬。”
“莫不是只有陛下才能相配?可是——”
“陛下已娶了红雨姬的妹妹葵姬,倒是那源赖光说与红雨姬有亲,或许是与红雨姬有缘之人。藤原家与源氏似乎在商谈婚事。”
岂有此理?
那源赖光怎么配?而且他还没死呢。
“真想成为红雨姬的情人啊……”
“那源赖光、那禅院巡,不都与红雨姬花前月下吗?你我若是与藤原家沾亲带故,或是在她来京之年便与她交好就好了。”
鬼话连篇,一派胡言。
从来只有别人不择手段想接近初桃的,他感到厌恶。
产屋敷无惨离开了酒馆。
他行走在夜路上,一心只有自己的妻子。
好香,好香……什么东西这么香。
产屋敷无惨已经饿了许久,但他浑然不觉。他是死了都能再生的怪物,饿死之后也不过再活就是了。潜意识让他忽略了一切,包括一路以来从未正常进食这件事。
如今那近乎失灵的味觉和嗅觉再度出现,勾的他不住向前。
却看见了持剑站立的女性。
她正收剑入鞘,满不在乎地祓除了一头妖怪。
掌心有血流下,看得他眼热极了。
她怎么受伤了?!
过去曾让产屋敷无惨惊惧不已的画面,如今却让他感到安心,更多的是在乎她的安全。
他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向前。
“哪儿来的……”
初桃蹙起了眉,但她弯下腰,亲和且毫不避讳他此刻褴褛的打扮。
女性的脸一下子凑的极近,产屋敷无惨却感到了迟来的在意。
他现在实在不像样,邋邋遢遢的、或许脸颊又龟裂又憔悴,如何与现在的妻子相衬呢?
他顿住,想要后退,脚却不能移动分毫,眼睛却眨也不眨舍不得离开。
产屋敷无惨终于得见了她的妻子,混沌的脑中,日出云散清明一片。他执拗地看着她,倏忽间落下眼泪。
同时,身体像一把绷紧的弓,如今才被释放,整个人垮了下去。
初桃抱住了他。
产屋敷无惨晕了过去。
周围嗡鸣一片,可是她的怀抱如此温热,就算是此刻死去又有何妨呢?
不,不行,他还没有把花送给她!
产屋敷无惨在漫长的黑暗中睁开了眼,醒来时已在他与初桃的家中。
只是他如今所住的是偏殿的某处,无惨在管理家务时曾巡视过这里,不慎打破了一个花瓶,他偷偷捡了很久,还割破了手指……总之因此记住了这里的布局。
他有些疑惑,可环顾四周都没看到初桃,心口充实的某处又空落落一片。
“里屋那个是谁?”
“不知,是姬君昨夜从街上带回来的,洗净了才发现,虽未完全长开,却已具光华之貌,当真好看呢。”
侍女打扫庭院,交谈着。
忽然见产屋敷无惨跑了出来,又像是被刺到一般缩了回去。再一次出现时他披着厚被子,直奔主院落而去,可还未出院落就被路过的源赖光捉了回去。
源赖光将他想要见初桃的消息带过去后,初桃方才到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产屋敷无惨的眼泪要落未落,偏偏在眼眶里蓄住了:“你怎么才来啊。”
“……”
“我很想你。”
“……”
他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却看见女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似乎感到些许困惑,也好像在透过他看些什么。
在产屋敷无惨过去与妻子的相处中,她偶尔也会露出冷淡的情态。
他已经能够忽略这点不适,主动地俯下去,握起她的手,低头,张口似要含住。
却被推开了。
产屋敷无惨一愣:“?”
初桃顿了会,无奈说:“不可以啊,你还是个孩子。”
“这种事,是要长大以后才能做的呀。”
她语气温和,推开的力度却不容拒绝,被推开的产屋敷无惨像个木头人偶一样呆怔在原地。
她从没有这样推过他!
也没有用对待陌生人的眼神看过他!
等等……
产屋敷无惨心跳加速,耳畔再度嗡鸣作响,只看见初桃翕动嘴唇,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直到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门,产屋敷无惨哆嗦着坐在原地。
但直到夜色降临,他方才有勇气跑出房,看向院落中溪流倒映的自己。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外貌光华毓秀,却不是产屋敷无惨的脸!
好像、好像是他沿路来见过的一个孩子……但是他为什么会变成他?!他只有在想怎么躲过守卫视野时想到过他……
他发出了尖叫。
下一秒,加速运转的大脑让产屋敷无惨意识到初桃不是对他冷淡,而是把他认成了别人所以冷淡……
来不及庆幸几秒,产屋敷无惨忽然如遭雷击。
酒馆“红雨姬情人遍地”、昔日情敌与妻子的绯闻纷纷乱乱传入脑海,被他一一驱逐,最后占据大脑的是初桃方才的话:“这种事,是要长大以后才能做的呀。”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孩子,难道长大后就可以和她做了吗?
不不不。
她不会喜欢别人的。
对不对???
只是他误解了她的意思而已。
产屋敷无惨说服了自己,可心口却跳的疼极了。
他注视着水面中自己这张脸,只觉得狰狞可怖。他用力地用石头击向水面,一瞬间四分五裂。
水波荡漾,看不清面容,产屋敷无惨方才心平气和。
没有错,都是其他人在胡乱编排,想要挑拨离间!
可是……如果他能变成别人的模样……
是不是也能,测试一下她?
产屋敷无惨按住了胸口,迷茫却又坚定地想。
他会证明给别人看:
她绝不会喜欢别人!
只有她会要他——她只会要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