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宿舍的时候,姜叔找我说了很多话。”
姜宜嗯了一声,然后一边走一边扭头带着点好奇眼睛亮亮道:“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姜父是个不太善于言表的家长。
纵使是知道陆家的小少爷跟自己儿子玩得很好,在是非大事上也没有给姜宜灌输半点不好的念头。
比如让姜宜多在陆黎面前多提提工资或者职称的事情。
陆黎望着他,嗓音在微凉的夜风中显得有点低沉,模仿着大人的语气沉稳道:“他说他希望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他觉得姜宜已经很优秀了。”
姜宜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陆黎啧了一声,然后轻弹了弹面前人的额头嘀咕道:“我装得不像?”
姜宜清了清嗓子,严肃地点了点头道:“像。”
“很像。”
演了个蹩脚戏份的陆黎耳根难得有点红,押着他回宿舍,然后把他塞进浴室里,让他早点洗澡完睡觉。
———
程晁发现姜宜最近的状态不仅回来了,甚至还比以前更好了。
他问姜宜是不是散心起了作用,姜宜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毕竟总不能说是因为得知了自己不是变态所以心态逐渐稳了下来。
不仅是稳了下来,甚至姜宜感觉对于竞赛的得失也放松了很多。
好像长久以来在竞赛中紧绷的精神都随着陆黎那晚蹩脚的戏份中消散了不少。
于是周末放假的时候,姜宜和陆黎两人一起回了陆宅,没有像以前一样住在宿舍。
大概是因为在陆宅,陆黎要比在宿舍放松很多,行为也随意了很多。
于是姜宜在四楼的健身房找到陆黎时,看到了跑步机上只套着运动裤的陆黎。
他背对着他,隆起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肩宽平直,腰窄腿长,小麦色的肌肤上铺了一层汗水
但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背后有着大片大片的淤青,一看就是那天在拳馆打出来的。
但是姜宜一直都不知道,这些日子陆黎藏得很好,好到让姜宜以为真的就只是嘴唇和颧骨上有伤而已。
陆黎挨骂了一顿。
他跟小时候一样,一本正经地哄着姜宜,跟姜宜保证下次不会了,然后又诚挚地告诉姜宜跌打扭伤的药在卧室。
姜宜下楼去卧室拿药。
陆黎的卧室还是跟以前一样,偌大的卧室黑白灰三个色调,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地毯,敞开的窗浮动着浅灰色窗帘,落地窗灿烂的阳光挥洒进来。
姜宜目光掠过卧室,停在了一个纯白实木的储物柜上,储物柜一层不染,门把手紧密地闭合在一起。
他琢磨了一会,觉得陆黎让他拿的跌打扭伤的药应该就是藏在储物柜里。
毕竟小时候的陆黎也打架,打架后蹑手蹑脚,连涂药都不敢在他面前涂,经常偷偷把跌打扭伤的药藏在柜子里。
姜宜走到储物柜前,像往常一样推开柜门,等抬头望向柜子里面时,却楞在原地。
储物柜里一盏小小的玻璃罩静静伫立,玻璃箱里放着一架泛黄陈旧的纸飞机。
它看上去已经很久很久了。
当初折纸飞机的小孩似乎还不太熟练,折得歪七八扭,但却被人珍而珍之地收藏起来。
那时候Arno七岁。
玻璃罩旁还有很多零碎的东西,几乎全是小时候姜宜的东西。
有他小时候万圣节用过的南瓜小鬼头套,有他送给陆黎的烫伤药膏。烫伤药膏只用了一点,几只用过的铅笔盒和小兔子橡皮擦。
南瓜小鬼头套旁还放着一个敞开的木盒匣子,几张纸和一沓贺卡整整齐齐地放在匣子里。
第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姜宜两个中文大字,那是小时候的Arno学会写的第一个中文名字。
那时候的Arno八岁。
姜宜不知怎么地,就弯起了唇,他伸出手,拿起一沓厚厚的贺卡,低头看着他们小时候写的新年贺卡。
Arno的愿望永远都是姜宜跟他天下第一好。
每一张贺卡的最后,他总是要分外郑重地强调这句话。
甚至还有一次新年贺卡,他偷偷在姜宜的贺卡上歪歪扭扭地加上了这句话。
那时候的Arno九岁。
姜宜靠在储物柜门上,笑了起来。
玻璃窗的窗帘浮动,清亮如水的阳光挥洒进来,投下不规则光斑阴影。
直到翻开看到最后一张贺卡,姜宜下意识怔在原地。
那张陈旧贺卡上的笔迹稚嫩,一笔一划写很认真,是小时候的Arno在万圣节送出去的一张贺卡。
但那年他们没能一起扮演小鬼交换礼物。
Arno早早就写好了万圣节贺卡,于是到了第二年也没能给他,最终销声匿迹,安静地和那沓新年贺卡躺在一起。
陈旧贺卡里的Arno只写了一句话:万圣节快乐。
但是开头却让姜宜愣怔了很久。
玻璃窗外夏风骤动,窗帘鼓起浮动,沙发上敞开的书页哗哗晃动,盛夏的阳光缱绻而温柔地洒下来,亮堂堂地照亮贺卡开头的那几个字。
致Arno最喜欢的洋娃娃。
万圣节快乐。
忽然,回忆中的过往刹那间像是飞速倒转的录像带,一帧一帧地往回倒转,四周的一切声音如同潮水一般缓慢退散,只剩下漫长岁月中有迹可循的爱意。
记忆里,那个被打得颧骨和唇角泛青的金发男生懒洋洋地低头望着他,跟他像是开玩笑,浅蓝色的眸子却很认真。
——“为什么被打?因为跟他们说了我喜欢的人。”
——“喏,洋娃娃。”
——“从小看着他长大。”
——“为什么喜欢?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
少年人的爱意隐晦到快满出来,借着真真假假的玩笑说出了口。
原来很早很早就已经说了。
原来十岁的Arno就已经想告诉他。
姜宜站在原地,握着贺卡,看着陈旧贺卡在阳光下开头泛着珍珠一般柔和的色泽。
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怔然转头,看到十七岁的陆黎套了一件短袖,站在卧室门前,逆着光影,歪头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