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扬开口道：“你可以在不打扰其他试镜者的情况下旁观。但是不允许录制，也不允许将试镜情况发布到网上。所有的试镜如果需要复盘，我们制片方都留有记录，可以来找我们。”

“明白。”夏潮点头。

工作人员给他搬了把椅子，他就安静地待在了三位评审的斜后方的角落里。

第二个前来试镜的就是聂扬尘了。

他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之后，就开始了表演。

聂扬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度抬起眼来的时候，一秒入戏。

他的脸侧向一边，视线甚至没有看那杯酒，一脸清冷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不为所动，但略微抬起的肩膀让人猜到他一本正经之下的羞怯腼腆。

旁观的夏潮身体前倾，一只手撑住了下巴，他琢磨了叶漓这个角色很久，以为自己已经把握到位了，可聂扬尘只一个表情就让叶漓这个人物更加鲜明立体了。

“姑娘，小生不善饮酒。望姑娘海……海涵。如若姑娘不弃，小生愿……”

聂扬尘的台词说得比夏潮要更平稳，但在“小生愿”那三个字的时候，比前面的语速要更快一些，隐隐透出了被姑娘劝酒的无措。

大家想象着，这位姑娘已经靠在了聂扬尘的身上，极尽妩媚，聂扬尘的手似要抬起扶住对方，但却还是停在了原处，这里聂扬尘演出了叶漓内心的矛盾，本来这位姑娘醉倒了自己应该去扶一下，无奈对方衣着清凉，自己若是触碰到了对方，就失礼了。

细节决定成败，聂扬尘更加老道一些。

“姑娘，你是不是喝醉了？当心别摔着自己。”

聂扬尘侧过脸正要去看靠着自己的人，忽然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向后一退。

在场所有人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对方的酒杯碰到了他的唇，也许是酒溢出来，入了他的唇缝，才让他有了那样的反应。

“如若姑娘不弃，小生愿意为姑娘画一幅画。”

这句台词虽然仍旧平稳，但想要摆脱对方、觉得现在的一切脱离自己掌控的不安感更加明显。

紧接着聂扬尘的下巴微微向后一仰，这是被冷不丁灌了酒了。

他脸上的惊诧非常自然，跌坐下来目光有些涣散，虽然竭力直起自己的腰背，但很明显歪了——这是醉了。

他的手抬了两下，第三下终于形成了握笔的姿势，身体一斜，忽然振奋起来，兴致勃勃地作画，最后一笔显得尤为潇洒，然后他的手在桌上抹了一下，仿佛是在给画中的仙子抹上胭脂，原本轻佻的动作聂扬尘做得特别的温柔郑重，接着摇晃着站了起来，右手向上抬着，那支笔仿佛还在他的手上，又仿佛已经掉了，让人充满遐思。

“既是……仙子坠凡尘，何不共饮三百杯！”

他的脸上是醉酒后的迷离，可台词却说得有力又潇洒。

就连旁观的夏潮都和三位评审一起鼓掌。

夏潮心里很清楚，自己已经被聂扬尘给比下去了。

聂扬尘淡然一笑，提出了和夏潮一样的请求，就是旁观顾萧惟的试镜。

其实看完前两个候选人的试镜，三位评审已经很满意了，叶漓这个角色无论是夏潮还是聂扬尘来演，呈现的效果都不会差。

“说句实在话，顾萧惟来试镜叶漓，我有点紧张是怎么回事？”导演陈云竞半开玩笑地说。

“因为气场太强大，一出场就是主角范儿。他这两年，除了电影，好像没在电视剧里演过男二了吧？”华星云摸了摸下巴，心里其实明白顾萧惟在想什么。

顾萧惟这人啊，说好听点呢是清高，对剧本、班底还有对手的演员都有要求。说直白点呢，那就是任性。剧本不好，他不忍。导演水平不好，他也不忍。但是呢……如果对手戏的演员跟他有火花，什么剧本和导演的问题，他就都能忍。

就比如他仰慕教过自己表演的大学教授陈寒。陈教授演的电视剧比较少，但只要去演，顾萧惟就是零片酬也会跟去陈老的身边，哪怕是演个端茶倒水的侍从。

现在洛屿颇得他的心意，顾萧惟跑来试镜叶漓，那不就是还想跟洛屿搭戏吗？

韩扬深吸一口气，“我就怕顾萧惟这个男二，我请不起。”

毕竟洛屿的片酬很公道，又是他第一部担任男主的电视剧，所以要得真不高，这让韩扬觉得可以把更多的投资放到道具、场景还有后期上。但顾萧惟来做男配，这要怎么算片酬呢？

比洛屿高，那就是配角片酬力压主角，会遭人诟病和口舌。

比洛屿低了，又不符合顾萧惟的业内咖位。

他没开始试镜，韩扬已经有几分两难了。

“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他这人我了解。他要真喜欢那个角色，你给他一块钱他也会演。就是叶漓这角色吧，我很难带入他的脸。他要真能演出那个味道来，我华星云服了他。”

华星云的话刚说完，门就开了，顾萧惟信步而入，脸上是很淡淡的笑意，“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华编剧以前是不服我的。”

他身形高挑，五官冷峻立体，就这么走进来的气场是真的很强，可当他侧目一笑，刚才还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温柔了。

华星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假装生气地说：“怎么，你是皇帝啊？我非得服你？叶漓你要是都能演出来，我就真服你！”

顾萧惟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写叶漓的时候想的是他。”

华星云顿了一下，“我想他？我想哪个他啊？”

“你这醉酒的描写，不就是那天他喝醉了的样子吗？演别人我得琢磨，演他……没有人能比我更像。”顾萧惟垂下眼，仿佛在脑海中回忆什么画面，脸上竟然有几分缱绻的温柔。

华星云深吸了一口气，老实说在写叶漓这个角色的时候，华星云一时之间没想好怎么去描述一个平日里不爱表现还有点社恐的书生酒醉之后是如何变得游刃有余、潇洒风流的。

忽然，他就想起了《反击》杀青宴上跟被陈指导灌醉的洛屿，他唱着黄梅戏，眼神拉丝，面对顾萧惟也能唱出那句“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那模样说是颠倒众生都不为过。

他以为没人能看出来，谁知道顾萧惟的眼睛太毒了。

“好吧，好吧，其实这个主角舒啸比较像你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叶漓呢，我多少是参照了一些他的……这个气质特点。所以我就没闹明白了，你怎么会对叶漓感兴趣呢？你要试镜也应该是试镜舒啸嘛！”

“那多没意思。”顾萧惟歪着脸笑了一下，“让他演我，我来演他，才带感啊。”

他不笑不要紧，就那么简单一笑，还真的很有洛屿喝醉酒之后的调调。

听到这里，其他人也多少明白过来华星云塑造叶漓的时候，参考了洛屿的形象。

聂扬尘叹了口气，“高端的恩爱，就是这样秀的。”

“啊？什么？”夏潮没听清，靠向他问。

“我的意思是，叶漓这个角色我们恐怕都不会有顾萧惟演的像了。”

这角色拿不到确实挺遗憾，但聂扬尘也更想看看顾萧惟的“叶漓醉酒”了。

韩扬抬了抬手，笑道：“顾老师，请让我们欣赏一下你的表演。”

顾萧惟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所有人聚精会神，夏潮和聂扬尘也收起了谈笑，顾萧惟成为全场的中心。

他侧过脸，看向对面那位“劝酒姑娘”，眼底的惊讶和羞赧一闪而过，接着就像犯了什么错一样摈弃了杂念，面向三位评审的方向，他的面容清俊克制，端坐着微微绷着，丝毫没有顾萧惟式的高冷和疏离感，仿佛真的成了一个教养很好的书生。

“姑娘，小生不善饮酒。”

顾萧惟的声音不紧不慢，透出一种哪怕对方胡作非为，自己也会温柔以待的气质。

夏潮和聂扬尘的婉拒里多少带着一种因为对方是青楼女子的抵触，但顾萧惟却用一句台词让人听出了他对对方的尊重和怜惜。

“望姑娘海……海涵。如若姑娘不弃，小生愿……”顾萧惟垂着眼，目光略微朝向对方。

这种尊重的感觉愈发明显，他的目光朝向劝酒姑娘，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话是说给对方听的。

但又没有直接看过去，是因为对方的衣着较少，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有邪念。

他的声音有着通透的音质，加上那种温润如玉的神态，把对自己的克制和对青楼女子的包容展现了出来。

这是真正的君子，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学和出身而看不起比自己更落魄的人。

仿佛就是因为这样包容的气质，才让旁边的青楼女子起了逗他的心思，靠在了他的身上。

顾萧惟没有避开对方，而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甚至略微向对方略微倾斜，像是担心对方会倒下来。

可他的表情里没有邪念，相反更有一种接近他的欲望。

“姑娘，你是不是喝醉了？”顾萧惟侧过了脸，但视线却没有偏移，“当心别摔着自己。”

哪一个被命运轻贱的人不想得到一点垂怜？

其他人都能想象到靠着顾萧惟的女子正认真地看着他，想要看清楚他的端方温柔是真还是假。

于是忽然灌了他一口酒。

顾萧惟的推拒看似坚决，但却还是因为不想对方难过而饮了一口。

他坐在那里，目光逐渐涣散迷离，越是这样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柔和，就像一盏冰冷的酒终于被捂热了。

“如若姑娘不弃，小生愿意为姑娘画一幅画。”

他说话的时候却没有看向旁边，而是自言自语，像是与自己心目中的神女对话。

接着，他慢慢向一旁侧倒，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拎起了画笔，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人在这里，心魂却已经去了九天之外，“嗯……”

那一声轻轻的呢喃，把在场几位评审的心弦都勾了起来。

当顾萧惟的眼睛再度睁开，看向画纸的目光里仿佛有暮色沉于灯火，月光缱绻斟酌，心如流萤想要点燃这张画纸。

华星云最是不可思议，顾萧惟的神情让华星云恍惚间见到了那一晚醉向顾萧惟怀里的洛屿，抬起手指在他的耳边戴上一支桃花。

而眼前的顾萧惟放下了笔，指节轻轻触上画纸，那样得小心翼翼，可抬手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忽然坐了起来，起手一勾，垂眼而笑，“既是——仙子坠凡尘，何不共饮三百杯！”

那一刻，仿佛他手中抬起的是贵妃的酒盏，念出的是李白的盛唐。

整个房间里安静了四五秒，大家还沉浸在余韵里。

顾萧惟却抬起眼来看向华星云，之前的醉态仿佛成了幻觉，属于顾萧惟的气场再度回归。

“像不像？”顾萧惟看向华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