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和丁禀还有秦临都并不熟悉,却早已洞悉他们之间所有的利益纠葛和制衡法则。
一切都是人性罢了。
听到陆屏枫的提醒,丁禀更加确认自己需要解药。
“如果地下室里没有解药,我会杀了你!”
丁禀进入了地下室,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确定地下室的入口没有任何的陷阱之后,缓缓打开了地下室入口的门,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老韩的尸体果然还在,丁禀仍旧小心,先是用□□试探,确定没有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才把老韩挪开。
果然看到一个破烂的储物箱,丁禀同样小心地把储物箱挪开,这一回真的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比胶囊药大一些的容器,容器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丁禀一阵心喜,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了!
这确实是灯下黑,谁能想到解药就在尸体的旁边呢?他们几个只要发现老韩背上的解药没了,就以为被人拿走了,谁知道就藏在尸体旁!
丁禀刚把那个容器拿出来,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咔哒”一声是打火的声音,接着是”哗啦啦“有什么粉尘倾倒下来,心里暗叫不好,但已经晚了一步。
“轰——”地一声巨响,整座猎物塌了下去。
就在秦临动摇的瞬间,陆屏枫的□□火星冒了出来。
秦临扣下扳机的同时他的肩膀也被击中,而他打出的那发子弹擦着陆屏枫的脸颊而过。
那一刻他看到陆屏枫紧紧咬着下唇,目光如炬,像绝望的赌徒最后一把翻盘时候的决绝。
这是他第一次在陆屏枫的脸上看到人类的表情。
紧接着又是两抢,击中了秦临的双手,秦临手中的枪也掉了下来。
秦临向后倒了下去,像是破布一样摔落在地,他笑着看向陆屏枫,“杀人的感觉如何……大画家?”
他以为陆屏枫会多看一眼猎屋的方向,又或者站在他的面前,给他一枪,然后看着他死亡。
但是陆屏枫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而是迅速转身来到温煜驰的面前。
对方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流进肺里的血让他逐渐失去呼吸的能力。
陆屏枫转身,一把将地上的秦临拽了起来,“叫人来接我们。”
“不然呢?你会杀了我吗?还是折磨我呢?你有没有成就感或者快感啊?”秦临笑着问。
陆屏枫搜索秦临的身上,他作为庄竭派来的监督者,身上一定有用于联络的工具。但是找了很久,却什么也没能找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秦临的笑容越来越得意,“你看起来很着急啊。我就算把人叫来了,温煜驰也来不及了,不是吗?你现在应该好好看着他,看看他整个死亡的过程。这会是你铭记一生的灵感。”
陆屏枫看了秦临一眼,从他的身上取走了那把匕首,来到了温煜驰的面前。
秦临看着陆屏枫的身影,逆着光,身形修长,周身泛起一种冷意。
他低着头,经历一场折磨。
秦临笑了,笑容越来越癫狂,歇斯底里地狂喊:“是啊,杀了他——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撑得很痛苦……让他解脱!让他解脱!”
温煜驰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但他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陆屏枫,那不是将死之人的不甘心,而是一种心疼。
陆屏枫蹲了下来,手捂在温煜驰的伤口上,“我……做不到给你解脱……”
他低下了头,那是陆屏枫从没有过的颓然,当他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了下去。
世间下了一场无声的暴雨,被淋湿的只有陆屏枫。
这是剧本里完全没有的台词,甚至于陆屏枫的反应也不是这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导演没有喊停,所有演职人员都挪不开眼睛看着陆屏枫的表情。
拍摄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陆屏枫流下了眼泪。剧本围读会的时候,整个剧组就对陆屏枫这个人物有了一致的解读,那就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陆屏枫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情感。在所有围绕他画作发生的谋杀案里,他到底是不知情,还是默默旁观。
他不该有眼泪的,这个人不会有恐惧和不舍,但此时陆屏枫落下的眼泪就像是这座冰冷的雕像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人看到里面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需要怼脸,只是他握着那把刀垂首轻颤的姿态,就让人想要冲过去拥抱住他。
导演没有喊停,摄影师不敢停止工作,所有的工作人员不敢出声不敢挪动一步。
而躺在地上虚弱不堪,连呼吸都费力的温煜驰抬起了手,轻轻覆在他的脸颊上。
他本该说不出话来,却用坚定有力的声音对他说:“看到我腿上的急救包吗?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吗?”
这个急救包是温煜驰把秦临从营帐里拖出来的时候顺过来的。
陆屏枫的嘴唇被他咬到已经渗出血来,他迅速打开了那个急救包,里面有消炎药、止疼药、注射器、一套小小的工具,还有一节橡胶管。
拿起这节橡胶管的时候,陆屏枫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而坐在他面前的温煜驰就像完全没有受伤一样,一把扣住陆屏枫颤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现在出现了胸腔积血,肺部出现萎缩。你要冷静,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在医学院里学习过。我需要你在我的肋骨间,开个小切口。然后利用这节橡胶管形成负压,把血抽出来,让我呼吸。这样我才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熬到救援!”
“我没有学过,我根本无法学医。我解剖过尸体,只是因为我想看清楚死亡的样子。你是活着的,我无法将你剖开,无法完成这个手术,我根本不是专业的外科医生。我只是个画家,我只描绘死亡,我……”
小猎屋还在燃烧,热烈的火焰照亮了他们两人的轮廓。
温煜驰的手伸过来,扣住了陆屏枫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我知道的,你说的那只被吊起来的不是老鼠,而是一只小猫。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即将失去呼吸,因为它的肺部被穿刺,血液流入胸腔,就和我的情况一样。你没有在一旁静待它的死亡,你选择了救它,你为它做了胸腔引流,你让它呼吸了。”
“它还是死了。”
“它不是死于你的手术,而是多脏器破裂。陆屏枫,你多犹豫一刻,我就距离死亡更近一步。你真的想要看到我死亡的样子吗?”
温煜驰更加用力地扣住他的手。
下一秒,陆屏枫果断地一把将温煜驰摁了下去,用打火机给手中的刀消毒。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聂扬尘笑了:“你想干什么……让我们的温法医体会一把活生生被解剖的滋味吗?”
陆屏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冷静地解开温煜驰的衣服,寻找那一寸肋骨,拿过了那节橡胶管,准备下刀。
在那一刻,秦临意识到了什么,他冷笑着高声道:“你想救他?你竟然想救他?哈哈哈太好笑了?
你是外科医生吗?你知道切开什么位置?切到怎样的深度?你确定自己看到他流血的内脏,会不会沉迷欣赏?”
陆屏枫不为所动,手指带着橡胶管伸进了切开的伤口里。
“你摸到他的肋骨了吗?还是他的肺?哈哈哈哈,是很温暖还是已经快凉了?”秦临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林间回响,像是要扣开某人的心门。
陆屏枫的额角渗出汗水,神情专注而冰冷。
当他将管子的另一头放进矿泉水瓶,红色的血液涌了出来,流进了矿泉水瓶里。
渐渐地,温煜驰的神情变得舒缓安然。
陆屏枫沾满血的手本想要触碰温煜驰的脸颊,但他还是停住了,低下头耳朵贴在了对方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一声又一声,虽然并不十分有力,却很清晰。
“他死了吗?他是不是死了?”秦临费力地挪动自己的身体,狼狈地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陆屏枫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给温煜驰保暖。
直到头顶响起直升机的声音,是搜救队的人来了。
副导演低头看了一眼剧本,从顾萧惟没有按照剧本走,而是留下眼泪来,他就担心盛云岚会咆哮,但没想到盛云岚就让他们这样演下去了。
顾萧惟没有按照剧本走就算了,就连洛屿也放开了。按道理他演的温煜驰应该失去意识了,却忽然坐起来,还和陆屏枫互动,简直就是诈尸!差点把他们给吓死。
但是盛导却还是保持沉默,任由他们发挥了下去。
刚才演戏的时候,温煜驰说出那只猫的事情,这段剧情根本不属于这里,而是事后温煜驰问陆屏枫怎么学会的胸腔引流,陆屏枫才把这段过往给说了出来。但洛屿的临场发挥,不仅仅完全承接了顾萧惟的情绪,甚至让这两人的精神真正共鸣。
也是看到这里副导演才明白,这一段是陆屏枫的幻觉。在幻觉里,温煜驰给了他绝对的理解和信任,让他完成了这场几乎不可能的胸腔引流。
明明这场戏的拍摄结束了,可偏偏所有人都很安静,大家还沉浸在陆屏枫的情绪里。
躺在地上的聂扬尘也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叹息道:“你们俩也太任性了。还好我见多识广,不然怎么接得下去啊!”
洛屿朝着聂扬尘的方向抬起手,比了一个大拇指,感谢他的即兴配合。
而顾萧惟单膝抬起,半蜷坐在洛屿的身边,低着头很沉默。
从这个角度,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良久,洛屿扣住了他撑在身边的手,很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对方的指缝间掐着对方的骨头。
“疼吗?”
顾萧惟没有回答他。
“陆屏枫救了温煜驰,我也平安无事。”
躺在他身边的洛屿能很清楚地看见他咬着自己的下唇。
洛屿的手伸过去,在他的嘴上轻轻捂了一下。
“顾萧惟,别咬了。也许疼痛能提醒你不是在做梦,但是每次你疼的时候,我也很心疼。”
洛屿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但对于顾萧惟来说,却是最温和最有效的安抚剂。
“我以为……这一次我又救不了你。”
“又?”洛屿心头一窒,顾萧惟是指他演的白颖吗?
顾不上剧组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俩,洛屿坐了起来,用力抱住了顾萧惟。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想让顾萧惟感受他的存在。
”顾老师……不要紧吧?”副导演想要上前,也被盛云岚拉了回来。
“没有关系。情绪太深了,要过一会儿再出来。让他缓缓。”
副导演点了点头,对所有工作人员说:“大家休息一下,缓和缓和情绪。这一场拍得很好,接下来的一些细节,我们也给抠死抠完美了!”
大家都听懂了副导演的意思,有的背过身去聊天,有的喝水抽烟。
洛屿轻轻拨开顾萧惟的额发,小声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从此以后,温煜驰的心脏是因为陆屏枫而跳动,他的呼吸是因为陆屏枫而起伏。”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顾萧惟抬起了眼,他的声音缓慢,比洛屿想象中要理智很多,“我以为可以永远隔岸观火,看别人在火中挣扎……可你经过,一点余温就让我燃烧起来。”
“那样也没关系。随便你怎么冷淡,怎么疏远,怎么高高在上,又或者一副禁欲的鬼样子。但我必须要有这个特权……”洛屿靠在顾萧惟的耳边,轻声道,“让你烧起来的特权。”
说完,洛屿便起身了,朝着顾萧惟伸出手。
这一次,他把顾萧惟拉了起来。
今天的拍摄很顺利,顾萧惟和洛屿的临场发挥让这段戏更加深刻。
导演不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当顾萧惟和洛屿来到他的身边时,导演指着陆屏枫眼泪滑落的镜头,开口道:“我曾经和编剧夏昙探讨过,要用什么方法来表现陆屏枫潜藏在最深处的‘人性’。我曾经提出过让陆屏枫流泪。但细细想来就会觉得矫情,变得媚俗——某个没有人类情感的反社会人忽然为了另一个人流泪,像极了爱情啊。”
听到这里,洛屿的脸颊一阵发热,但他知道导演只是在就事论事。
“而且这样的剧情很难配台词,我和夏昙讨论了半天,也不知道陆屏枫如果落泪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抹掉眼泪继续做手术呢?还是该来一段更具有思想性的内心剖析?”
听到导演这么说,洛屿也觉得“陆屏枫落泪”是非常尴尬的剧情了。
“但是顾萧惟的眼泪太始料未及,就像绷着的弦忽然断了。连我都在想他该怎么把这情绪收回去,没想到是洛屿你办到的。你这段‘幻觉’来得太及时了。陆屏枫凭借幻想中温煜驰给自己的肯定和信任完成了这一切,而这一切也是他内心真实的渴望。”
顾萧惟淡声道:“被大多数人打上烙印,被社会所定义,他需要被人当作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他需要一个可以让灵魂安静盛开的地方,而温煜驰是唯一的方向。”
听到这里,盛云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洛屿,又拍了拍顾萧惟,“所以明天就是最后的对立和统一。交给你们了。”
“收到。”洛屿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顾萧惟轻轻点了点头。
收工回家的时候,顾萧惟依旧很安静。
车窗开得很大,风呼啦啦吹进来,就连坐在后排的小琴抱着胳膊又点冷,但顾萧惟就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任由风把他的发丝撩得很高,露出额头来。
忽然,洛屿从后面搂住了他。
“顾老师啊,顾老师,再两天咱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请问这部电影杀青之后,你有什么计划吗?”洛屿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
就连一直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阿岩和小琴都呼出一口气。
“跟你在一起。”顾萧惟开口道。
很短的一句话,车里的人都听清了。
洛屿心头一热,这是顾萧惟明确地告诉他自己不是一时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