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在游猎!”薛环扬起手里的弹弓,又示意家仆上前,向婢女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战利品是一只鸟窝,里面啾啾叽叽挤着十几只小雀,有的死了,有的在污血里挣扎待死。
周瑭瑟缩了一下。
他发觉,薛环家仆的右耳朵用白布包扎过,还隐隐渗着新鲜的血迹。
……那是主角咬下来的?
他们兄、姐弟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薛环神气地挥舞着弹弓:“吾乃骠骑大将军,百发百中!现在本将军万事俱备,只欠一匹漂亮的马儿。”
“莲心,今日轮你来当我的马儿。”
他昂着下巴,示意莲心蹲下给他骑。
莲心脸色发白:“三公子……”
“给本将军当坐骑,是你的荣耀。”薛环小小的脸阴沉下来,“如若不从,军法伺候!”
两个家仆各拿了长板上来,预备着“打军棍”。
莲心眼眶红了。
七八岁的小郎君,还要骑婢女的脖子,实在不成体统。
但其他婢女和家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什么。
周瑭在院内旁观,心里凉飕飕的,彻底打消了让薛环给薛成璧递药的想法。
他倒着往后退了两步。
不妨脚下踩到了枯枝,被耳尖的薛环听到。
“何方宵小!”薛环大呵一声,跳进云蒸院来,就要提周瑭的领口。
周瑭小小一团,薛环比他壮了一整圈,像只要吃人的熊。
莲心连忙道:“那是您的表妹。夫人吩咐了,不可在小娘子这里撒野。”
周瑭怯生生的,小步后撤。
薛环非常无礼地上下打量他。
只见小表妹低下头去,只留一对蔫哒哒的小揪揪,还有半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额发贴在颊边,发丝里透着柔软温顺。
不知比莲心漂亮了多少倍。
薛环不坏好意地一笑:“你,要不要当本将军的马儿?”
周瑭使劲甩头。
薛环便要发怒。
周瑭小声解释:“骑大马不威风。”
薛环疑惑:“那什么威风?”
周瑭仰起脸,粲然一笑:“飞高高威风!”
薛环呆住。
低眉顺眼的小团团突然抬起脸蛋,明眸皓齿,朱唇玉面,杏眼里满是对他的憧憬和仰慕。
薛环强烈的表现欲几乎爆棚。
“不就是飞吗?表哥飞给你看!”
说着,薛环便提气轻身,脚点树干纵跃而上,“飞”起一丈之高,落在了老槐树最低的枝丫上。
周瑭双眸圆睁。
原书里描绘了神奇的武功,他略微一试,竟还真的有!
如果学会飞,那他岂不是就能去找主角了?
“想学吗?”薛环骄傲。
周瑭点头,眼眸亮晶晶的,满是崇慕——对轻功的崇慕。
“雕虫小技罢了,不用崇拜表哥。”薛环随口念了一长段深奥的口诀。
他看到周瑭默背轻功口诀的认真小模样,心中嗤笑不已。
薛环一点都不怕小表妹偷师。
这段口诀全由古文写成,极为玄奥,当初请了三名先生为他讲解注释,他才弄懂其中奥义。
就算是听懂了,他也是勤练许久,才达到现在的程度。
小表妹才五岁,尚未开蒙,傻呆呆的话都说不利索,还是个荏弱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学会?
薛环沉浸在自得意满之中,完全忘了要“骑马游猎”。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忽然急匆匆跑来。
“糟了!老侯爷说要在出征前考校公子的刀法!”
薛环脸上大慌。
他顾不得周瑭,忙带着一众家仆朝前厅去了。
薛环的离开卷走了云蒸院的全部热闹,独留一个冷清清的院落。
树梢上积雪簌簌而落,周瑭一动不动站在槐树下,凝神思索着什么。
莲心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吩咐小婢女去取一盒糕点来。
那孩子让她免于轻辱,莲心想感谢她。
糕点取来的时候,周瑭的小揪揪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小孩看起来那么娇小无助,昨夜刚和疯子共度一宿,今日便又撞上了侯府的混世小魔王。
莲心目露怜悯,正要抬步送点心。
却见那柔弱的孩子,忽然间提气纵跃,一口气飞蹬三丈,像只小鸟一般,轻松地落在了老槐树的顶端。
比之方才薛环炫耀的轻功,不知高了多少、轻盈了多少。
莲心:“……”
莲心手里的食盒摔落在地。
她依稀记得,这轻功,三公子勤勤恳恳练了一整个月才学会。
当时阮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还夸三公子天赋高、肯吃苦……来着?
北风飘雪,弄玉小筑的破旧窗柩挡不住冰雪严寒。
一朵雪花蹁跹而入,落在薛成璧的额头上,瞬间化成水珠。
薛成璧夹在寒风和烈火之间,高热让他的视野逐渐模糊。
身体不断发出急需休息的警告,精神却异样地亢奋,逼他睁开熬出血丝的双眼。
脑海里,杂乱的声音画面一个又一个,不可遏制地冒出来。
“二表兄发热了!”晨间小团团焦急的喊声在记忆里回响。
薛成璧扯了扯嘴角。
就因为阮氏是他的嫡母,所以寄希望于阮氏会帮他治热症?
殊不知二房巴不得他早早病死。
薛成璧闭上眼,在沉默中忍耐病痛。
那孩子那么胆小好欺负,如果落在阮氏或者薛环手里,定会生不如死。
……就像他养的那只小兔子。
意识朦胧中,薛成璧的眼皮隐约传来柔软的触感。
有人在碰他的眼睛。
薛成璧警觉。
他猛地暴起,将那人掀倒,掐住脖子,压在地上。
“……啊!”那人发出细小的惊呼。
触感比视觉来得更快,薛成璧只觉入手绵软娇小,孩子的碎发落在他手背上,像小兔子新生的绒毛。
他不自觉放轻了力道,使劲眨了眨眼睛。
视野渐渐清晰。
薛成璧怔住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人。
“……二表兄,”
周瑭笑盈盈地望着他。
“我来给你送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