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师尊对弟子,那都是以长辈对晚辈的身份的。哪有不回峰中还要同弟子讲一声,还有说重一句话便要道歉的?
这几个弟子本就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更不知道商骜接连追问,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那几个弟子面面相觑后,弱弱地说:“没……没了……仙尊总共只与我们说了这些话,没其他了。”
——
只说向他道歉,却没说其他。
商骜离开勖励堂的路上,有些失魂落魄的。
那么,他想听沈摇光对他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他想听到的并不是道歉罢了。
或许,他是希望听见沈摇光亲口告诉他,那些弟子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想让沈摇光说,他和浅霜之间不过是清白的师兄妹关系,也想让沈摇光告诉他,他留在绛雪峰,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在乎浅霜,只是不想让她死了而已。
只是……他师尊凭什么告诉他这些呢?
商骜不明白,自己的这些戾气,这些独占的欲望,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些无名的情绪像是关在他身体里的野兽,咆哮着,撕咬着,争抢着像是要将他的心脏与肺腑全都扯成碎片一般。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小路上,有几个弟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可是外头带进来的好东西呢……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功夫?”
“别卖关子了,快,快拿来我尝一口。”
“哎哎哎,别动,之前说好了的,三块下品灵石换一两,想喝的话,快点拿灵石来换!”
“你小子,还真黑……”
商骜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几个弟子手中的酒葫芦都来不及收,就被商骜撞了个正着。
宗门之中不许饮酒,私自从外面带酒进宗门,是要被戒律司狠狠责罚的。
那几个不过是几个外门弟子而已,只在勖励堂中远远见过商骜的尊面,看见是他,几人都不敢再动,只得连连向他求饶了。
商骜又做了一件他从前从不会做的事。
他当场抓住了这几人,却没有传唤戒律司前来处置,而是私下没收了这几人手中的酒。
那几个弟子,自然是不敢言语的。
点青峰峰主璇玑仙尊的首徒,那是戒律司司正见了他都要行礼问好的,他代为执法,有什么问题?
只是……
只是商师兄没收走了他们的酒之后,随手在他们脚下丢下的一袋灵石,又是怎么回事?
——
商骜素日里是不喝酒的。
但是这一天,他在点青峰月下的屋檐之上,将他拿灵石换来的酒喝了个精光。
那酒是山下城镇中特产的烧酒,酒劲很大,闻起来也极其冲鼻。这些弟子手中没什么钱财,买来的酒也是劣质勾兑的,喝在口中辛辣又艰涩,也只有那些难得下一次山的普通弟子,才会拿它们当宝贝。
商骜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壶又一壶。
他坐得这样高,戒律司的人应当瞧得见吧?他们夜里可是要在山中巡查的。
最好明日便将他抓走,是戒鞭还是戒尺,拘禁三日还是三月,他都没有怨言。
他希望被这样责罚,甚至连他都说不清原因。
难道是希望用这样愚蠢的方式来吸引他师尊的目光?好像又不见得。他似乎只是想被责罚一顿,并不是因为他喝酒,而是因为他心中那醉意越深,便越是遮掩不住的妄念。
他当真狂妄……他一切的欲念,压抑着的对他师尊全部的要求,究其原因,分明就是妄图将他师尊据为己有。
他看着天上的弦月。
什么样的狂徒才会想要将云间的月亮收入自己的怀中?怎样疯狂的信众才会想要让神佛独属于他自己?
除他之外,想必没有人,所以他觉得他该罚,该打,甚至该死。
也幸好他师尊此刻不在……他独自发疯,也不会在他师尊面前暴露分毫,徒惹他的厌恶。
但却就在这时候,远处朦胧的天空中划过了一道流星。
商骜此时已经隐隐有些醉了。他闭上眼,对着那流星默念道,让我见一见我师尊吧,让我一辈子匍匐在他身边,做他身边最不起眼,却是唯一最亲近的人吧。
许完愿,他睁开眼,却见那流星朝着他来了。
那分明不是流星。
那是立于坠霜剑上,清冷干净恍如天上仙人的仙尊。
他师尊……怎么回来了?
商骜身边搁着的空酒瓶忽地骨碌碌滚过屋檐,从房顶上坠落下去,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