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见他父亲,沈摇光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衣袂飘飘,宛若神祇的中年男人,单手负剑,冷冰冰地看着他。
对上那幻影的眼神,沈摇光在片刻的出神之后,便飞快地清醒了过来。
面前这人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这心魔幻境根据他心中深处的触动所幻化出的人,是要击溃他的内心,从而击败、甚至杀死他的心魔。
沈摇光的手缓缓落在了坠霜剑上。
果然,那幻影开口了,语气冰冷,带着森然的质问。
“你当真贪婪。”他说。“怎么,便是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是要翻出我全部的遗产?这么想变强,到了想争抢我的修为的程度了?”
即便知道这人不是他父亲,沈摇光还是凌然说道:“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今日全是巧合,你可以不必给我,我现在就走。”
但他知道,他是走不掉的。
心魔幻境,最是凶狠,除了破除幻境之外,只有你死我活。
那幻影并不出声,只是淡淡地冷笑。
就在这时,沈摇光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
“师弟自然是想要的。哈,这样的好东西,谁又不想要呢?”
是他师兄方守行的声音。
沈摇光回头,就见身后的师兄淡淡笑着,说道:“师尊的传承,还有师弟金鼎怀珠的肉身,自然是世人皆想抢夺的修炼法宝。”
他握着剑,逼近了沈摇光。
沈摇光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握剑的手微微一紧。
他看向面前他父亲的幻影,说道:“你还真是无聊。”
那幻影仍旧笑着,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竟让沈摇光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真是……甚至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幻境当真厉害。
它展现给他的,都是他内心深处从未告诉旁人的、最为恐惧,甚至从没克服的东西。
前世,他汽车失灵跌落悬崖,能碰到他私人用车的人,只有他身边最为信任的那几个人。
他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死的他,但是他却知道,定然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亲人或者下属。
这一世,他不想再让自己置身这样的处境,可却又不得不靠着修炼自我保护。他父亲飞升之后,世人都知道他定然得到了他父亲的传承,他也知道,一定会有人觊觎他。
于是,他把宗主之位交给师兄,自己只愿当个不管俗务的闲云野鹤,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表面光鲜亮丽的纨绔,从而保全自己。
但是,他这般,便真的安全了吗?
他不得不承认,那金珠在他身上一日,那样的担忧,就从来没有远离过他。
他周围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他那些推心置腹的朋友,真的能够轻易信任吗?沈摇光除了劝说自己,不要用前世旁人的错误来冤枉怀疑如今自己身侧的亲人朋友,但是,怀璧其罪的恐惧,和遭受背叛的怀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沈摇光的灵台开始眩晕。
心魔幻境,自然不只是这样简单地攻击他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幻境中的气息每时每刻都在清晰、扰乱着他的思想和理智,让他的思维愈发混沌,最后只能依靠直觉,去相信自己面前发生的一切。
沈摇光在眩晕之中,逐渐握不住手里的剑了。他只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兄对他贪婪地狞笑,接着,他师妹也拿剑逼近了他。
“杀了他,便就有绝佳的鼎炉可以用了……”
叶寒寻、池堇年、池鱼……这些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将他围拢在了中间。渐渐的,甚至各大宗门的宗主、长老,那些熟悉的,甚至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都一个一个地出现来,逼近他。
他们贪婪地笑着,争抢着,要用沈摇光的性命来换取他们修仙的坦途。
沈摇光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是了,前世今生,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想要平安,却不能够,他被命运推着走,又被命运撕开他人贪婪丑恶的嘴脸,摆在他面前。
他怕冤枉他人,却又不敢否认人性中最隐秘的恶。他想要保持善意和公平,却又时刻被提醒着,人皮之下,未必是清白的魂魄还是污糟的烂木头。
他就这样被裹挟着,拉扯着……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商骜的脸。
也是这般贪婪,带着狰狞的、对力量的渴望。
可是,就在对上那副面孔的一刹那,竟有种陌生的怪异感从沈摇光心里升腾起来。
霎时间,他心中所有混沌的、痛苦的思想,只剩下了一句话。
商骜不可能这样。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