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靠坐在床榻上,长发便没有扎束,千青丝尽数披散在肩。他面色仍有些白,静静地坐在那儿,只一眼,便教人呼吸都忘记,眼里只剩下他。
商骜低下头,把眼睛埋了下去。
这几天,他守在沈摇光门口,自然什么话都听到过。比如刚才叶寒寻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也不知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明明都怀疑他的修为有问题,也怀疑他进入金丹期秘境有猫腻,却还这般不避讳他,难道就不怀疑他在门外会听见?
但是商骜并不在意这个。
这几天,他在沈摇光的门口想得很清楚。
原本,若没有沈摇光来救他,他与那巨蟒两败俱伤,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可沈摇光来了,既救了他的命,也掩盖了他这副与旁人不同的变异灵根。
旁人怀疑他,理所应当,沈摇光怀疑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打算对沈摇光和盘托出,此后是废了他的灵根还是逐出山门,他都没什么怨言。
反正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命数,在凡间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也能活得下来。
反倒是在上清宗。他所有的安稳生活,都是靠着沈摇光换来的。
他本也可以心安理得,即便沈摇光不欠他,即便沈摇光会被他蒙蔽,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可是……
可是就连商骜也想不通,他心里那种不舒服是从哪里来的。这种不适的感觉,在沈摇光为他受伤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想不通,却也耐不住,不想再亏欠他了。
他看向沈摇光,眼神中有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可是,就在他要告诉沈摇光,他的修为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什么会走错秘境的时候,他对上了沈摇光的眼睛。
沈摇光冲他淡淡地笑了笑,刹那间,便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过来。”沈摇光说。“伤还没好,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坐下。”
那涓涓的泉水并没有像商骜设想的一样冻结成冰。
他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
“嗯?”沈摇光看他不动,微微偏了偏头。“怎么?”
商骜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抿紧了嘴唇,踏着刀刃一般走到了沈摇光面前。
他并没有坐,而是在沈摇光的床榻前跪了下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做过这样郑重的举动,自然,他这辈子也从没有过、甚至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老老实实地跪下承认自己错误的一日。
“师尊受伤,全因弟子而起。”他低着头,缓缓说道。
可是,不等他下一句话说出口,便听见沈摇光清润的声音打断了他。
“本也不是你的错。”沈摇光说。“我无事,这几日昏迷也不全是因着受伤,你不必担心,更不用自责。”
商骜怔怔地抬起头来。
便见沈摇光垂下眼来,认真地看着他。
“难道你觉得,是你拖累了我?”
商骜一时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过,沈摇光也没有强迫他给出答案。
沈摇光微微地笑了,说道:“既我是你师尊,你犯错,或是涉险,我都有责任。我原以为你这一年炼气都困难,便将你舍下在宗门之中,未悉心教导过你一日,也未传授过你剑法,本就是我的责任。”
“……可是,师尊就没有怀疑过什么么?”商骜鬼使神差地问道。
这话问出口,他心里便咯噔一声,有种不打自招、还是以一种极其愚蠢的方式不打自招的感觉。
沈摇光一愣,继而便反应过来商骜问的是什么。
是了,便是叶寒寻这样谨慎不爱多言的人都在他面前亲口提起此事,想必眼下已是风言风语,商骜定然也是听见了的。
沈摇光笃定地摇了摇头。
“你终日废寝忘食,我看在眼里,若真道心不移,又有悟性,不拘你什么天分,总有步步登天的可能。”他说。
商骜的眼睛迟钝地眨了眨。
就见沈摇光冲着他微微地笑了。
“况且,我既是你师尊,怎又能人云亦云,将欲加之罪强加在你的身上?”他说道。
商骜的喉结又上下滚了滚。
这几日来,他下的所有决心,顷刻间全都溃不成军了。
他不想说实话,也放弃这唯一一次、他想试图坦率的机会。
我本就是肮脏的人。他心想。
既如此,我对面前这人全部的贪欲、妄想,就全都是理所应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