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落在了六脉仙草光芒熠熠的叶片上。
下一刻,抽筋剜骨般的剧痛随之袭来。
经脉、骨骼、还有那似乎不值一提的皮肉寸寸尽断一般。那流转的金光如同化作锋利的刀刃,顿时将他的身体切成了碎块。
这样的疼痛,商骜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是鄞都尸骸遍野的焦土上。他身负重伤,浑身染血,触碰到那枚传国玉玺时,便连最后那点心头精血都被它拉扯出身体,贪婪地吞了下去。
在血渗进玉中的那一刻,商骜疼得几乎要死去。
在他浑身颤抖、目光模糊,动弹不得地匍匐在被战火和血骨染成黑红色的残垣断壁中时,他看见,天地变色,望不到边的死城中,渐渐有腐朽的尸骸从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渐渐的,就连商骜身侧那个只剩骨骼和盔甲的士兵尸体,都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体。
商骜的瞳孔微微颤抖着。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比起被人羞辱践踏进泥土中的耻辱、比起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的恐惧、比起万蚁噬心、痛得几乎死去的疼痛,还有比它们更加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在他终于克服了贪婪、恐惧和自卑,终于下定决心和曾经的肮脏卑劣划清界限,让自己干干净净地陪伴在那人身侧时,漫山遍野的行尸走肉,缓缓地、如同臣服于君王一般向着他跪拜。
他被簇拥着,推上了黑暗肮脏世界的王座上。
商骜一辈子都忘不掉那种绝望,那种与噬骨疼痛紧紧关联在一起的绝望。
但现在却不同了。
在与那日相似的痛苦之中,商骜稳稳地托着那枚仙草,痛苦颤抖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
成了,马上就成了。
他的心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几近疯魔。
他这怪物一般的身体,这肮脏的性命和灵魂,终有一日,竟能有这样的用处。
竟有荣幸化作养料、化作被献给天道的祭品,用来换回一个完整的、高高在上的、皎如云间门之月的沈摇光。
——
待到密室中的光芒渐歇,又静候了一段时间门,言济玄和卫横戈才敢推开密室的大门。
时间门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卫横戈都能感觉到言济玄的疲惫和他渐重的黑眼圈。但言济玄却没有多言,在卫横戈推开门时,便默不作声地大步走了进去。
卫横戈知道他在着急什么。
那是多年之前,卫横戈第一次见到言济玄时。当时他已然名满天下,是百草谷谷主妙手仁心的首徒,传闻医术可胜上界仙丹。
但他本人也不过是个年轻青涩的修士,卫横戈随商骜赶到时,他被一众正道修士按在地上,哭得泪眼滂沱,猛烈地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他的师尊、一千多岁的百草谷老谷主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气息。
即便是修为再高深的医修,擅长的也不过是治病救人。便是活了千年、修为高深半步化神的老神医,也挡不住正道修士们合力的讨伐围剿。
那一日,老谷主被以背叛正道的罪名就地正法,本该与他一同被处死的言济玄在那一日被商骜救了下来。
言济玄本是不想活的。
他浑身颤抖,双眼通红,若是现在他周遭的方圆三尺能有一把刀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自己的胸膛中。
但当时的他却颤抖着跪伏在地,做了一个作为正道修士、世家医修而言,比死更加痛苦的决定。
“晚辈多谢商九君相救,余生愿供九君驱策,肝脑涂地,万死已报九君恩德。”他说。“只愿九君来日能替晚辈报家师之仇,罪魁祸首,将他千刀万剐。”
商骜答应了他。
卫横戈既成了鬼,对人类之间门的情谊便渐渐感到有些陌生。他不大懂言济玄的决心,却从心底里认为,即便他没有结血契,这辈子也绝不可能背叛九君。
他跟在言济玄的身后,一同进到了密室中。
此时,结阵所用的材料已经消耗殆尽,偌大的一间门密室之中,只剩下了商骜一人。
他静静靠在墙壁上,闭着眼,连喘息的起伏都不见,生死不明。
“九君!”言济玄大步赶上前去,顾不得商骜不许他触碰的命令,便要替他探查灵脉气息。
却在这时,商骜的眉心动了动。
“九君!”言济玄忙唤道。“九君可听得见?”
商骜缓缓睁开了眼。
言济玄的神色如释重负。
“九君眼下可有什么感觉?”他问道。“经脉疼痛、运转滞涩,亦或是灵台空虚?”
他问的这些,都是修士受到重创之后通常会有的反应。没有九君的命令,他不敢有所异动,只好靠询问来紧急获得一些信息。
商骜看着他,却缓缓扬起了嘴角。
“成了。”他答非所问。
“……什么?”
“炼化仙草之法,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