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想干嘛啊?!
“四。”燕王道。
“什么?”
“还有一处。”卯辰戟比划了一个圆,“在四处,我拖住他二人,而你则从另一侧……”
水神殿地宫目光可及的每一层,都是一层围绕着深渊的圆形回廊,连接着阶梯,很深,不知尽头在何处。
但正因为都是圆形回廊,所以即便出入口只有一条,但只要趁着燕王缠住从那两个怪物的档口,他们的背后,从回廊的另一侧绕一圈……
另一个人就能原路逃走。
慕广寒:“……”
慕广寒:“…………”
“你什么意思?”
“我走,你殿后?一个人死这儿?”
但他又想了想,以燕王一贯拉人垫背的风格,倒也好像不是个那么悲情孤勇、大义凛然、舍己为宿敌的性子。
那他是什么意思?
() 这人不会是觉得多他一个人在这儿,反而扯了后腿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月华城主可以被嫌弃丑,不能被嫌弃没用。毕竟他这人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用”这一点了!
哪只兔子敢否定他的最后剩余价值,他一定当场麻辣兔头。真的,留给僵尸怪物麻辣不如他亲手麻辣。
好在燕王审时度势,及时摇头。
小兔尾巴烧没了,以至于他头发比之前更加凌乱,一甩起来,直接像个几百年没打理、打了绺的长毛兔。
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真诚:“当初书信请你来,就答应过,事后将你完好送还洛州。”
“你也说过。在洛州,还有家人等你。”
“你得回去。”
“……”
楼下,石门已被彻底砸出了一个洞。
慕广寒:“是,洛州我要回,但也不至于丢下你一个人回!”
“你听好了,你我既有缘,适才也总算是患难过、同生共死的交情。不管将来如何,今日你放心将后背交给我,我能活你就一定能活!”
那一刻日光很静,透过石窗。
慕广寒看到,燕王再度微微勾起唇角。
那是他们曾经短暂的、心意相通的某个瞬间,他所展露的笑意,真诚又毫不设防。
“……”真诚。
真诚个屁!
你都被他拖着垫背、小命九死一生了,还在这心软上套,他反正不亏,他当然要笑了!
慕广寒你也就这点出息!!!
……
黑甲尸将破门冲进来了。
震天巨响,可见那两个怪物还是喜欢一路疯狂破坏,耳边全是神殿之内石柱倾倒、碎砂倾覆的烦人声音。
慕广寒和燕王屏息,各自埋伏在定好的方位。
然而。
慕广寒虽一直知道自己运气不佳,是个大倒霉鬼。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也能把一向运气极好的燕王带衰。
适才挺好的三处地点,一处狭窄,按说黑衣尸将两人的马会撞在一起,然后掉下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俩黑甲尸将居然莫名其妙地弃马了!
问题是,他和燕王弃马,是因为石窗太小,马儿进不来。而这俩怪物完全是从正门进的,根本没有必要下马啊?
一时间,因为两个怪物没了马,不仅一处陷阱没了作用,就连他与燕王各自埋伏、本来连人带马高度正好将人推下去的二处陷阱,也用不上了!
只能移动到三处!
然而,两个尸将怪物明明披着那么重的厚甲,速度却是超出想象的迅捷。慕广寒深知只觉得眼前一阵人影虚晃,随即整个人被燕王一把护进了怀中。
那一刻,他只见燕王银发闪耀。卯辰戟狠狠打在黑甲尸将重甲之上,就只听震天闷响,那后挫力量大到他人在燕王怀里都被震得一阵难受。
然而,那黑甲依旧没有碎。
什么玩意儿兵甲,西凉最强的燕王、最强的兵器打上去都没反应?可他已来不及想这些,就见长刀与卯辰戟再度数次交锋,火光四溢。
燕王与那尸将动作快的他根本看不清,却都在寻找彼此的死穴。时光在那一刻陡然漫长,慕广寒脑中真真切切想起赵红药说过的,那时西凉四大武将合力围攻黑甲刺客一人,都打不过。后来那人还能冲破他们四人包围,匕首刺伤燕王。
身子又是一轻。
巨斧飒飒直接擦着他头顶掠过,近到他甚至看的一清二楚,那重斧经过一路的嚣张砍杀,已经严重卷了口。
长刀也是,细看全是斑驳。甚至燕王那曾经一场恶战下来仍旧金光璀璨的卯辰戟,此刻也已经痕迹斑斑。
事不宜迟。
又是几声金属交鸣巨响,燕王一己之力长戟抵抗两个怪物的刀斧,他咬牙笑了一声,皮革包裹的虎口却渗出血水来。
就是此刻!片刻不能再拖,不然一切都完了!
慕广寒电光火石,果断趁燕王抵住两人的空当,闪身到那两个怪物身后,咬牙拽住他们的厚甲。
背后,是深渊无尽巨口,黑洞洞的。
但他没有丝毫犹疑——不怕,他反正又不会死。
只是有一件事,想来着实荒谬。
之所以他能这么快想出“同归于尽”一招,是因为其实这一招本来,是他打算有朝一日被逼急了,拿来对付燕王的。
无论是在洛州之战时,还是他以为燕止和樱懿联手要害他的时候。复活异能不用白不用,万丈深渊,拽着宿敌小燕子垫背,他反正不吃亏。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慕广寒余光看着那点着暗暗幽灯,一个隐匿在暗处的平台。
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干脆不要跳上去。
就这么美美去“死”。
拉着敌人同归于尽,在燕王面前掉下万丈深渊。
再如何“不懂爱”,那一幕多少应该能勉强在燕王的心里,留下一抹永久的震撼。
这就够了。
之后他还可以换个身份,再偷偷去洛州和邵霄凌洛南栀汇合。从此月华城主潜伏下来,再出其不意坑所有人。
多好。
所以,他还努力蛄蛹什么呢?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即使是摔在两丈以下的台子上,也是很疼的。何况他还把台子给砸塌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吊在外面。
还不如直接放手。
毕竟,此时此刻,绝对是他退场的最好时机。
不管燕王对他是有几分真心,还是全是演技。人贵有自知之明,就该死在“最合适”的时候。
活下来就一点都不华丽了,反而无趣。
就这么“死”了,可能别人反而会记得他久一点。
……
但是。
真心喜爱一个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舍得他有片刻的伤心。
看,月华城主就是这么个无可
救药的人。
不过是淡淡的喜爱、自己也知道是互相表演、当不得真的喜爱,就足以他以一种狼狈的姿态、继续挣扎求生。
多愚蠢。
明明有那么多的经验,好好待一个人,是没有用的。
什么狗屁感情,从来只有痛彻心扉才会印象深刻。无一例外,人性本如此。
痛和恨,永远比喜爱长久。
……
慕广寒不是自己想放手。
是那台子本来就被他砸的摇摇欲坠,而此刻,最后他勉强捉住的一处,石层也断了。
他的身体再度急剧下坠,片刻后,被一把拉住。
台子塌了,燕王也没有地方支撑,他另一只手抓着的是卯辰戟——一端狠狠插进墙缝之中。
那一刻,慕广寒似乎看到燕止笑了,弧度诱人的唇混着尘土和血污,他却不嫌脏,只想尝一口。
然而,一声裂音。
神兵卯辰戟经过刚才的一番恶战,竟然戟身出现了道道裂纹,再也无力支撑。
“……放手。”
此刻放手,燕王一个人,应该还能上去。
“……”
“……”
“你适才说,要同生共死。”燕止道。
慕广寒在那一刻,有些微的恍惚。有些呆呆的,又重复了一遍:“放手。”
“好。”
燕王放手了。
放的是握住卯辰戟的那只手。
急剧降落之中,若不是黑暗迅速吞噬了一切,慕广寒觉得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看到燕王的眼睛里温柔的光。
那么多年,那一刻,他问自己。
那么多年,你为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拼过命。
但曾经有过哪怕一瞬间,有另一个人,为你奋不顾身么?
……多少海誓山盟,都是虚妄泡影。
有人说他不懂爱,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银发蹭过他的脸颊,怀抱坚定又温暖。跌落的一瞬间,那么短又那么长。
这算什么。
生同衾,死同穴?
在这世上,有许多梦境,许多泡影,许多明知虚幻的不可信的故事,但只要演到了最后一幕,只要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戳破,这个故事就是……完美的。
所以,有人已经给他了吗?
那个他一直在茫然追寻的,可以叫做……喜爱、陪伴、相守、至死不渝的东西。
“……”
但是。
但是他根本就不会死,而燕王的命只有一条!
慕广寒陡然清醒。
电光火石之间,很多念头闪过脑海。有人命灯不好。虽然平日里看着能打能扛,不像是轻易能死的样子,但按照命数,他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不会最后就是死在这儿了吧,啊???
慕广寒此刻是真温柔不起来,更感动不出来了。
燕王这一跳下来,固然他是圆满了,但是倘若燕止真为了的圆满白白搭了条兔命,该有多亏!
这还不如刚才放手,活下来,将来反目。好歹命还在吧?
大白兔要是就这么没头没尾就蹬兔腿蹬在这了,岂不是彻底冤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