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稚年琥珀色的眸子像蒙了尘,反应很慢,“不摸了吗?”
晏辞盯着他看,眸色黑沉,“我不难受。”
夏稚年垂下眼。
“……好。”
他继续往校门口走,晏辞跟着,看他上了夏家司机的车。
车门关上,防窥玻璃严严实实的遮住少年身影,车子启动,很快消失在远处。
晏辞远远看着,还是觉得不对劲,想了想给江鸢去了个电话,让多看着一点。
小儿子这会儿还没到家,江鸢有些疑惑,“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了吗?”
秦绪开着车已经到了,晏辞指尖轻点两下,眉头皱着,将事情照实告知。
江鸢叹口气,“好,我知道了,谢谢小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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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的时候,江鸢明显看出小儿子的不对劲,垂着头不言不语,安静的过分。
“年年。”
江鸢有些担心,柔声叫他。
夏问寒和夏鸿遇已经听江鸢说过,这会儿也纷纷朝那头看过去。
江鸢不好直说已经知道学校里的事,怕激到他,只坐近了点,温柔询问,“怎么不高兴啊,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想让小儿子自己说,说出来也能好受点。
夏稚年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杏眼,抿唇,轻声道:“没有。”
江鸢声音轻柔,带着关切,“那怎么这么不高兴啊,和妈妈说说好不好。”
……妈妈?
这是原主的妈妈,不是他的。
夏稚年指尖蜷了蜷,愈发低下头去,咬紧牙,掩住心里的酸涩。
“年年。”
江鸢有些忧心,“妈妈知道你被爸爸妈妈弄丢十几年,和我们不亲近,生我们气,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是一家人,有事情可以和爸爸妈妈说呀。”
“你哥虽然性子冷,可也是关心你的。”
“年年,你之前活泼了不少,爸爸妈妈都很高兴,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说出来好不好。”
耳边声音轻柔,像是想告诉他,家人都在,会帮他,会安慰他,可夏稚年却愈发打了个寒战,心脏像被揪住,难以呼吸。
他不是……
不是那个孩子,不是丢了十几年又被找回来的夏稚年。
他仓皇摇头,眼睛红了一圈,垂着脑袋,指尖深深嵌进掌心。
“我、我先上去了。”
夏稚年起身上楼,飞快回到房间,关上门,抬手抹了下眼睛。
之前看的可能是本同人,他不清楚在原本的剧情里“夏稚年”是生是死,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夏稚年”这个角色的存在。
他不想抢别人的东西,不想霸占原主的身份占据他的一切。
或许原主没死,意外穿进他的世界,也正急着想回来呢。
两个人就是两个人,即便是一样的姓名长相,时间久了,总有人能看出不同。
与其等有一天被发现,被知道他占了夏家小儿子的身体,被厌恶,被指责,还不如趁早解决。
他坐在床边,眼睛潮湿泛红,唇色却白,碰到袖口里硬质的长条形东西,往前推了推。
一点锋锐寒芒露出袖口。
是他刚刚偷拿上来的水果刀。
原主车祸濒死,他穿了进来,想不到怎么穿回去,便把走剧情当成唯一的稻草。
现在这根稻草沉入了水底。
夏稚年咬紧牙。
……或许一样的状态能再回去,把原主找回来。
能成就成,不能的话……
夏稚年眼底微空,把刀抽出来,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肉藏在袖子里,擦出几道竖着的血痕。
“年年?”
门倏地被推开,江鸢声音出现,惊雷一样砸进他耳朵里。
夏稚年蓦地惊醒,飞快将水果刀藏到枕头底下,略带惊慌的回头看去。
江鸢站在门口愣住,她刚刚敲门,怎么也没人应,有点不放心就开门进来了,结果看见……
小儿子藏起了……楼下找不到的水果刀?
手腕上几道红痕清晰。
江鸢表情一变,手指撑着门一瞬间用力到青筋鼓起,又生生压下来稳住,努力放缓声音,轻声道:“年年,妈妈切了水果,要下来吃一点吗?”
夏稚年眼睛很圆,仓皇失措的看着她,挡住藏了东西的枕头,浑身绷的厉害,微微发抖,摇头,“我、我不吃。”
她看见了。
江鸢试图往里走近,夏稚年红着眼眶慌乱退了一步,“我、我要,睡觉了。”
夏稚年慌得厉害,脑袋嗡响,又疼又乱,猝不及防上前几步将江鸢轻推出去,一下关上门。
“年年!”
江鸢力气没他大,蓦地被关在门外,里面传来反锁的声音,带着一点钥匙叮当声,睁大眼轻声拍门,动作不可控制的有些急促,“年年,有事出来说好不好。”
“妈妈,妈妈想看看你,年年。”
夏稚年打了个抖,将钥匙塞进钥匙孔,再关上反锁,呼吸微急。
不能让夏家人看见。
他们会担心。
不能,不能让他们看见。
门被拍动,江鸢的声音焦急响起,夏稚年脑袋很乱,慌张掀开枕头拿起下面的水果刀,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的想找地方藏起来。
江鸢在门口出了一身冷汗,回身喊夏问寒和夏鸿遇上来,两人听她声音急,匆匆而至,还带着另外一个清隽男生。
晏辞皱眉,“江阿姨,夏稚年呢。”
他回去后想到放学时候抱上来的年糕团子,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夏稚年不喜欢别人碰,那会儿却说……摸哪都可以?
他莫名不安,开车过来,刚好碰上江鸢喊人。
江鸢言语急切,声音微颤,“小寒,去拿备用钥匙,年年,年年……藏了把水果刀。”
水果刀?
晏辞表情遽然冷下去。
夏问寒拧眉迅速拿了钥匙上来,却塞不进去,门锁里面被另一把钥匙堵住了。
夏问寒表情一沉,当即想踹门,被江鸢拦住,“会不会刺激到他。”
晏辞眉眼阴沉沉的,温和淡去,声音冰冷,“踹开,现在不是刺激不刺激的时候。”
他上前,直接一脚踢上门。
门板发出咚一声巨大的闷响。
夏家别墅的锁自然都是挑贵的买,晏辞两脚下去,金属锁有些变形,却还关着没打开,但门锁位置的木板生生断开。
门被粗暴推开,晏辞迈步进去,一眼看去就是里面少年踩着凳子,手里攥着根垂出去的绳,一脚踏上窗台边缘,准备往外跑。
“夏稚年!”
“年年!”
夏稚年被巨大的动静吓一跳,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戾气翻涌的眼。
晏辞?!
掌心濡湿,心脏飞快跳动,他来不及多想,将另一只脚也踏上去。
晏辞表情可怖,牙根咬的尖锐作响,飞快过去,一把扣住他腰,力气大的恨不能将人捏碎了按进骨头里。
“唔,你松手。”夏稚年闷哼一声,眼睛湿漉微红。
“夏稚年!”
晏辞死死抓着人,将人从窗台上拽下来,单手扣进怀里,另一手拿过窗边的绳子,迅速将他两个手腕绑在身前不许他动。
夏稚年慌了一下,僵硬挣扎,“晏辞,你干嘛。”
“手腕,他手腕!”江鸢惊呼一声。
少年手腕被绳子勒着,右手古怪凸起来一块,晕开血色。晏辞拧眉解开点绳子,抽出里面藏着的水果刀,表情阴的可怕,抬手扔远,看眼伤口重新给他绑起来。
“唔。”
夏稚年睁大眼,眼睫上还沾着几颗水珠,被人整个抱起来,摁住不让乱动,“晏、晏辞。”
晏辞咬牙,浑身凶戾,黑漆漆的眸子看他一眼,单手托着他,另一手按住他后脑,将人摁到自己肩上,不让说话。
“……唔。”
晏辞扯扯嘴角,抿唇,声音里依旧带着点散不去的冷,努力试图冷静一点,“江阿姨,夏叔叔,人我先带走了。”
夏稚年在他肩膀上磕的牙疼,睁大眼,试图抬起脑袋,晏辞单手给他按回去。
夏问寒眉头紧紧皱着,“带走,他家就在这,你要带哪去?”
“你们看不住他。”
晏辞手上收紧,视线扫过夏家几人。
江鸢心慌的很,看眼被箍着动弹不得的小儿子,再看看远处地上的水果刀,一声不知道该不该让晏辞把人放下来。
“小辞,学校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晏辞抿唇,“就是电话里和您说的那样,知道楚青笺是直男,然后就有些不对劲。”
夏稚年:“……”
夏稚年不动了,慢慢放弃抵抗,垂下眼。
晏辞又问问回来后他们和夏稚年说了什么,可确实没说几句话,只以家人身份关心几句,小儿子眼眶就有点红,偷拿了水果刀跑上去。
两边一合计,都觉得事情不对,不清楚怎么就到要拿刀翻窗的地步,问夏稚年,可他又不说话了,蜷着身子,脑袋埋在晏辞颈窝里,一言不语。
晏辞感觉颈窝有些潮湿,抿唇,还是生气,在他手腕上多缠了两圈。
江鸢看小儿子在晏辞怀里还挺乖的,心有余悸,“小辞,你带着年年在这住一晚吧,别往外走了。”
晏辞蹙眉,犹豫片刻,还是拒绝,“算了,学校里有刺激,家里可能也有,我带出去,过两天再送回来。”
江鸢思量再三,看着那把水果刀还是有些胆颤心惊,咬咬牙,“……好,那、那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去吧。”
夏问寒出声打断,拍拍江鸢肩膀,“我去盯着。”
晏辞没再拒绝,夏问寒带上了家里的医药箱,下楼开车。
晏辞把怀里少年塞进后座,自己紧跟着坐进去,夏问寒将车门落锁,把药箱递到后面。
夏稚年坐在边上,看看门窗紧闭的封闭车厢,再看看一边解绳子,一边握着他一只手不放的晏辞,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鼻子酸酸的。
垂着脑袋,额发遮住眉眼,遮住微红的眼眶。
晏辞低头看他,目光微凉,将他两个手腕拎起来看,好在没有什么太深的伤,只有几道竖着的浅痕,应该是把水果刀藏袖子里,动作间被锋刃划出来的。
脸色很冷,给他处理了伤口,包上纱布。
指尖探进少年发根,手指收紧,强迫他抬起头,一眼看去,红通通的眼眶格外清晰。
晏辞咬住颊侧软肉,声音低沉,冷冷看着他,“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夏稚年:“……”
夏稚年抹把眼睛不说话,脑袋扭一边去,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开刚刚情绪剧烈起伏的地点,他确实冷静不少,可魂也像被抽没了,愣愣的,垂着脑袋发呆。
晏辞冷呵一下,扣住少年腰,手臂用力,轻松将人抱起来,搁自己腿上,夏稚年一低头,正正好对上那双墨黑的眸子。
夏稚年:“……”
夏稚年再扭头,晏辞给他下巴掰回来,声音冷淡,“来,不说话,发呆,那乖崽看着我发呆吧。”
夏稚年:“……”
谁是你乖崽。
夏问寒开着车,从后视镜往回看一眼,拧眉,冷冷咳嗽一声,“系安全带。”
晏辞:“……”
夏稚年:“……”
晏辞又给他抱回去,系上安全带,夏稚年恍惚以为自己好像残废了,但情绪渲出去了,脑袋里就有点空,没力气挣,任由他抱了。
到了城郊晏辞那幢别墅,车停下,晏辞单手抱着人上楼,给夏问寒简单说了几句别墅布局。
“夏大哥自己选间客房住就行。”
然后夏问寒眼睁睁看着晏辞把弟弟抱进了主卧,而他弟弟毫不反抗。
夏问寒:“……”
夏问寒狭长的眸子凉嗖嗖,选了间最靠近主卧的房间。
天色已经黑透,夜幕笼罩,郊区人少,夜晚便显得格外静谧,只有一点虫鸣鸟啼。
情绪起伏很费精力,晏辞把人放在床上,去药箱拿新纱布的功夫,一回头,人就已经闭着眼睡着了,呼吸浅浅。
……睡着了倒是挺乖的。
晏辞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目光扫过少年裹着纱布的手腕,眸色暗了不少。
上回把年糕团子带回来,年糕团子没洗澡,还想着下次一定要放水里洗干净,换好衣服,现下算是白扯了。
刚好手腕有伤,不能碰水。
明天再说吧。
晏辞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装睡,不会突然醒,去浴室冲了个澡回来,和外面夏问寒说了几句,回到主卧。
少年蜷缩着身子,眉头轻皱着,也不知道在梦些什么,呼吸略显急促。
晏辞垂眸看他一会儿,依然是疑惑到底什么刺激到了他。
如果说是楚青笺直男,没法和他在一起,追了这么久白费力气难过崩溃,可少年既然已经想把他和楚青笺凑一起,那楚青笺喜不喜欢他就并无所谓。
问题好像是出在,楚青笺是直男这一点本身。
还有回夏家后江阿姨的几句安慰询问。
……可为什么呢。
问题到底在哪里?
少年睡得不安稳,身体蜷缩的厉害,晏辞轻轻蹙眉,躺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拍拍他后背。
夏稚年眼前晕乎乎的,像蒙着一团团的云雾,“砰”一声巨响,像是车祸发生时的恐怖动静,云团散开,变成三个模糊的身影。
一男一女两个挺年轻的人,还有一个小孩儿,通通看不清脸,声音愤怒。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小年,你身体不好,怎么会活下来的呢。”
“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抢别人的生命。”
紧跟着云雾变化,出现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怒火翻涌。
“那是我的父母,我的大哥,还给我。”
乱七八糟的声音交错。
“拿了别人东西是要还的。”
“年年,妈妈在呢。”
“我的妈妈,我的妈妈!”
“还回去!”
……别人的东西。
“唔。”
夏稚年蓦地惊醒,头疼欲裂呼吸困难,咬住食指,浑身冷汗津津。
空气好似凝滞,他坐起身,有些喘不上气,眼神茫然,眼尾氤着红,捂捂憋闷的胸口,下床,跑到窗边推开窗,艰难喘息。
“夏稚年!”
“你又干什么。”
低哑声音传来,手腕遽然被攥住,大力往回一拽。
晏辞听见点动静,睁眼就看见少年趴在窗户边,半边身子探出去,瞬间清醒,心头一冷。
夏稚年踉跄一下,捂着胸口,呼吸很浅,慢慢躬下身呼吸,身上没力气,撑着胳膊滑坐到地上。
晏辞顿了顿,蹙眉,扶住他,“你的药呢。”
夏稚年缓慢摇头,食指上牙印很深,缓了几口气,轻声道:“没事,没事。”
晏辞半蹲下身,瞧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心口闷闷抽了一下,还有点使不上力抓不住人的烦闷不虞。
明明人就在眼前。
可就是有种摸不着抓不住的虚无感。
“夏稚年。”
晏辞轻叹口气,放轻声音,摸摸他脑袋,“到底怎么了?”
藏着什么秘密,这么难过。
头顶上掌心温热,声音轻和,夏稚年鼻子泛酸,眼眶瞬间红了,缓慢出声。
“……晏辞。”
“嗯。”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对你的病有用的。”夏稚年红着眼看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晏辞抬眸,“车祸后,医院捂你眼睛那次。”
“之前呢?”
夏稚年眼角湿润,声音很轻,模样几乎有些小心翼翼。
晏辞盯住他,声音低缓,“之前不一样。”
“之前也碰到过,但和别人没有不同。”他道,“车祸后开始不一样的。”
夏稚年翻了翻原主记忆,货车过来前原主扯上晏辞的手,被晏辞甩开,回眸看过来的一眼,冰冷厌倦,满是不悦。
也就是说,这个特效药身份,不是原主的。
不是他抢来的。
夏稚年垂眼,脸上冰凉液体滑落,心里堵的厉害,声音染上哭腔,轻轻道:“那你……抱我一下吧。”
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