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小豆丁里考第一名对宗阙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但……
“那家孩子考了第一啊?”
“拿了两个一百分,可真厉害。”
“就是开小卖部那一家的。”
“听说人家孩子天天吃鸡蛋。”
“人家是吃唐僧肉考的那么好的!”有孩子嚷嚷道。
“你天天吃唐僧肉怎么也没见你考一百分回来?”
“阙宝儿真厉害。”相乐看着走过来的小孩儿说道。
“他还发了一个大奖状!”旁边的孩子嚷嚷着。
宗阙看了过去,小男孩儿完全不明白他的眼神示意:“老师说宗阙可聪明了,什么都一学就会。”
“你家宗阙真厉害,哎,你平时都怎么教的?”旁边的家长请教道。
“他自己比较自律。”相乐牵上了小孩儿的手。
“哎,给姨看看你的大奖状呗。”旁边的家长说道。
“给我也看看,我还没见过奖状长啥样呢。”有人拥了过来。
“奖状可好看了,还有校长写的毛笔字。”
相乐看着面无表情的小孩儿有点儿压不住高兴:“阙宝儿,给看看吗?”
宗阙叹了一口气将书包递了过去,那一张折叠整齐的奖状被打开,在家长群里展示着。
“真好,人家这以后是大学生啊。”
“这么厉害,肯定是要考大学的。”
“到时候说不定能当官呢。”
&4看着面无表情的宿主,只觉得他在被羞耻反复鞭笞,有了感情也会有有感情的烦恼。
奖状转了一轮,再次回到了宗阙的书包里,相乐牵着小孩儿回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神色道:“阙宝儿考了两个一百分不高兴吗?”
“高兴。”宗阙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将名次控制在第三名了。
“阙宝儿也高兴呐。”相乐兴高采烈道,“这次考了第一名你想要什么奖励吗?我给你做好吃的,要不买一块肉回来?或者我见县城里有玩具,你想不想要?要不买一身新衣服?”
中午的阳光很亮,少年兴高采烈的仿佛自己拿了第一名。
宗阙突然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开口道:“我想要一本字典。”
“字典?那是什么?”相乐停下了脚步疑惑了一下。
“就是用来识字的。”宗阙说道。
“就是学习工具嘛,我到时候去城里问问。”相乐笑道,“这个不算奖励,阙宝儿还想要别的什么?”
宗阙对上少年期待的目光沉吟:“吃肉。”
“好,我买一大块肉,回来给阙宝儿做红烧肉。”相乐攥着他的小手笑道。
那张奖状被少年调了浆糊粘在了墙上,奖状的色泽不像后世那么鲜亮,但上面的毛笔字却很好看。
“以后阙宝儿的奖状都粘在这里。”相乐反复看着奖状,怎么看怎么高兴。
“嗯。”宗阙应道。
那一日的红烧肉做的很香,肥而不腻,香气飘的邻居家都嗅着味了,也跟相乐讨教了这种从县城传来的新做法。
而在那之后的三天,宗阙收到了自己的新字典,蓝色的皮,很厚也很新,其中密密麻麻的写着小字,还附带一些图片,出现在校园里时却让孩子们羡慕坏了,因为这可是老师才能拥有的东西。
因为宗阙的活广告,相乐放在店里的字典一售而空,连带着铅笔橡皮的销售量都在上涨,对于文具这种学习的东西,家长们大多很舍得,而相乐这里还在不断的翻着县城的新花样。
墙上的奖状一张又一张的往上贴着,每一张上面都是同样的名字,也都是同样的第一名。
小学五年,宗阙的身量一个劲的往上窜,只是在此期间他经历了换牙,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人更是能省则省,非必要不开口。
也是这五年,他们家从骡车换成了烧油用的三轮车,去各地进货更方便了,而因为镇上道路的翻修,有客商来收货,洋马也进驻到了不少的人家。
宗阙家里搬进了电视,就放在小卖部的房间里,不管是闲暇还是节庆日,都有不少人喜欢围在那里观看,也因此吸引了更多的顾客。
“给我来包烟。”有人站在了柜台下。
“要什么牌子?”坐在柜台后的少年问道。
少年青葱,声音里带了些将要进入变声期的沙哑,虽是一身简单的汗衫,可那墨发黑眸,沾染的书卷气,还有超过同龄人的身高都足以吸引很多姑娘侧目了。
“就最便宜的那种,你哥没在啊?”趴在柜台的男人问道。
“嗯。”宗阙应道,从柜台里取了一包烟给他,“两毛。”
“这烟真是越卖越贵。”男人付了钱问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找他什么事?”宗阙问道。
“嗨,能有什么事。”男人拆开了烟盒,要往嘴里送烟时只听少年开口道,“我家门口不能抽烟。”
“嘶……”男人对上了少年的眸色,这人虽小,可是气势不输,照老人的话说,这就是天生当领导的料,“得得得,来给你乐哥说亲呐,他今年得有十七八了吧,这镇上十七八的都谈媳妇了,他可不得娶媳妇了,什么时候回来呐?”
宗阙的唇微抿:“晚上。”
时代在进步,物价也在慢慢的上涨,人们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在变好,但这个时代即使规定了婚龄,还是有很多人过早的结了婚,生儿育女,只等着到了婚龄再去领证。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很久,这种事他原本以为是很久远的事情。
“行,那我晚上再来。”男人摸出烟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哼着小调。
日头西垂,碰碰作响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后面还冒着黑烟,宗阙起身开圆了大门,那从街那头开过来的三轮车在他避让时开进了大门,进了前院。
车上的青年戴着草帽,穿着长袖,在给车子熄了火后,第一个解的就是外套的扣子:“外面真是热死了。”
“毛巾。”宗阙将打湿的毛巾递了过来。
青年摘下了草帽,将长袖搭在了车的扶手上,露出了有着修长肌理的手臂和染着汗水的漆黑眉眼。
肌肉是经常做活练出来的,只是因为青年的身量还未彻底长开,整个人有些偏瘦。
青年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接过了宗阙递过去的水喝了几口,眉眼弯了起来:“阙宝,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宗阙面不改色:“零食。”
“有零食,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你肯定猜不着。”相乐呼了一口气,在脸上扇了扇风,从后车兜里拿出了一个篮球在地上拍了拍,然后递了过去道,“这个叫篮球,就电视上放的那个,怎么样,喜欢吗?”
青年眉眼已经长开,像是将山林隐藏的清凉美好都描绘进了眉眼之间,即使进入镇子,再进入县城那个繁华之地,那种属于山林的纯粹也没有消失,只是沾染了书卷气息,杂糅在一处,看着温柔又充斥着活力。
宗阙对上了他满怀期待的神色,他被他从小照顾到大,他对他是很纯粹的,他也是很纯粹的。
“喜欢。”宗阙接过了篮球道。
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份,他都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吗?
“喜欢就好。”相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不行,我得去洗一下澡,今天天气太热了。”
“水在后院。”宗阙说道。
“知道了。”青年走向了后院,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车上有黄桃罐头,县城里新出的。”
“嗯。”宗阙应了一声,关上大门,将篮球放进了自己的屋里,然后打开车兜,将其中运回来的货一一搬进了存货的房间。
他们是从他四年级的时候开始分房睡的,因为家里院子宽敞,屋子也多,没有风扇,夏天自己睡一个屋子更凉快,也就渐渐的分开住了。
货一箱一箱的搬空,相乐擦着头发从后院出来的时候道:“你怎么不等我一起?”
“饭做好了。”宗阙洗过了手道。
“你这小子。”相乐呼噜了一下他头顶的头发,对上了少年看过来的平静视线,帮他顺好放下了手,在宗阙绷紧神经之时,直接扣住肩膀将头发揉的更乱,“还敢瞪我,反了天了你。”
“没瞪你。”宗阙顺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相处越久,感情就越好,即使有人怵他,青年却从来不会。
“你这孩子真是从小就不爱笑。”相乐帮他顺好了头发道,“报纸上说这叫什么来着,面瘫。”
宗阙:“……”
傍晚的饭菜做的很丰盛,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鸡蛋和肉丝,因为不仅他在长身体,青年也在长身体,身量拔高也伴随着饭量变大,如果不吃足,睡前还会觉得饿。
白面掺着玉米面蒸出的馒头,两个人直接将三盘菜吃空了。
而饭后院里纳凉,相乐从井水里捞出了冰镇的李子,又启了黄桃罐头,因为试图给宗阙多倒点儿被看了一眼,默默的划分成了均等,坐在通风门庭的躺椅上,用蒲扇驱赶着蚊子。
“阙宝,你初中是想在镇上还是去县城里啊?”相乐打着扇子,看着天上的星辰问道。
镇上也有初中,但每年入学的人都很少,甚至因为地里农活,三天两头请假的更是不少,老师频频劝着,后来也不劝了,好老师都去了县城。
相乐去县城的初中看过,虽然也有青砖教室,但是还有好几栋小楼,里面的孩子特别多,还到处张贴着名人名言,哪里看着都特别好,就是需要寄宿。
镇上有孩子去,只是路修了,说是会通过来的公交车一直没通过来,而那寄宿学校为了避免麻烦,说是两周才放一个大假,中间的小假都是待在学校,也就是说大半个月才能见一次。
“你希望我去哪里?”宗阙问道。
“当然是县城了。”相乐看着身旁的少年,觉得时间过得真快,还没有怎么样,那个还小小的需要被他牵着的小孩儿已经需要外出去求学了。
“好。”宗阙应道。
这个时代初中上高中是很难的,而镇上的教学方向跟县城里几乎完全不同,有些过程必须要走。
脚踩在砂石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相乐看着转道过来的几个人,从躺椅上起身招呼道:“季婶,来买点儿什么?”
“今天不买东西,有事跟你说。”季婶进门,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青年笑道,“来来来,咱找个地方说话。”
“哦。”相乐有些莫名,招呼道,“行,咱坐里面,阙宝,给倒点儿水。”
“嗯。”宗阙起身应道,走到了炉子旁边提起了茶壶。
该来的总要来。
房间里电灯打开,相乐招呼着两个人坐下道:“季婶,有什么要紧事啊?这么慎重。”
“好事,大好事。”季婶看着坐下的青年,啧了两声对身旁一起来的男人道,“是长的排场是吧。”
“可不是。”
相乐有些疑惑,只听季婶说道:“是这么个事,镇子东头连家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相乐对镇上的人熟悉的很。
“他家姑娘不是在印刷厂上班吗。”季婶笑呵呵道,“你去进货的时候,人姑娘看上你了。”
相乐神色微顿,门帘被从外面掀开了,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宗阙端着水进来放在了三个人的面前,没有给他一个视线就走了出去。
“你看这孩子客气。”季婶端起了水道,“那家里可是有钱的,她叔叔就是印刷厂的厂长,自己也在里面上班,一个月能拿这个数呢,长的也漂亮。”
宗阙放下托盘坐在了椅子上,屋子里的话很清晰,但他没有制止的权利。
爱护一个人,需要去尊重他的选择,不让其为难,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限制住了,困顿在泥淖之中,身负锁链,无法挣脱,无从制止。
【宿主,您不制止吗?】1314问道。
【安静。】宗阙说道。
他的思绪很沉,而理智明显无法告诉他答案。
“可我这还带个孩子呢。”相乐有些猝不及防的接收了一大堆信息,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好像能娶媳妇了。
“你的条件其实挺不错的,之前也有不少姑娘打听你,但听到你带个孩子都打退堂鼓了,但这个不一样,人家不嫌你带个孩子。”季婶说道,“而且这不是马上上初中了,那都住在学校里,也不碍你们夫妻什么事。”
相乐眉头微蹙,他不太喜欢这种把阙宝排挤在外的感觉,就好像他们好好的,突然来了个人,小孩儿就必须成了那个避嫌的外人一样。
他读了书,也经常看新闻,知道他还没有到婚龄,即使对方真的不在意,他也见过有了后妈的孩子过的有多么可怜,这里是他的家,也是阙宝的家,或者说这里首先是阙宝的家。
“季婶,我可能结不了婚。”相乐说道。
相乐知道对方是好心,这十里八村的想要结婚,怎么也赖不到一个媒人的头上。
“怎么个说法?”季婶问道,“你有什么疑虑你尽管说,人家那边怎么都好商量。”
“这房子不是我的,是阙宝儿的。”相乐说道。
他实在也是不想跟一个陌生的人突然谈到结婚的事。
季婶明显懵了一下,嘶了一声道:“你这不会是不想结婚蒙我吧?我可跟你说,那姑娘可是有人抢着要的,就是喜欢模样漂亮的,这房子不是你的也不要紧,人家的意思是你人过去就行,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再说了……”
季婶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们这自小相依为命的,不是哥俩,胜似哥俩,那孩子也有出息,可他有出息以后是要往外走的,到时候当了官,也是要娶老婆成家的,到时候就剩你一个人,你还自己一个人过啊?该打算就要打算起来,别等好的都被挑走了,到时候真想找都找不着,只能打光棍了。”
相乐也愣住了,他其实觉得自己日子很有奔头,也没想过结婚。
但阙宝确实有一天是会结婚生子的,墙上的奖状很多,他会越走越高,现在是镇上,以后是县城,说不定以后还要去省城里,他们也会越离越远,他也不可能时时都跟着,他自己不嫌烦,小孩儿可能都会嫌烦。
“算了,咱也别在这里说了,先见一面怎么样?”季婶放下杯子起身道,“我跟姑娘说一声,见一面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也不说什么了,行吧?”
“不,不用。”相乐心一横说道,“其实我早些年伤了身体。”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默,季婶张大了嘴巴道:“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不会在蒙我吧?”
“这事哪儿能乱说。”相乐耳朵有些发热,“我可是个男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季婶问道。
“这种事哪能随便乱传。”相乐说道,“您也别给我说出去了。”
“行……真是。”季婶话到了嘴边,已经没了刚开始的热切,“那我先走了,不用送了。”
“我还是送送您吧。”相乐掀开门帘跟了出去,将人送到了大门口。
季婶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真是可惜了,行了,走了走了。”
“您慢走。”相乐眺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到了正直直看着他的少年,笑着问道,“怎么了?”
“你不想结婚是为了我吗?”宗阙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觉得这么多思多感不像自己,但是他或许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乎这个人。
“什么因为你。”相乐走进了屋里,将杯子端了出来,拉灭了灯清洗着,放好了之后坐在了躺椅上道,“我是自己不太想跟陌生人结婚。”
镇上搭伙过日子的不少,但他却见过县城里自由自在恋爱的人。
宗阙看着他,相乐伸手呼撸了一下他的头发道:“真的,这事哪用得着骗你,我就是不想找个人凑合着过。”
就像是当初,他明明可以被人收养过的轻松一些,却仍然选择了自己生存一样,就像明明不应该捡孩子,还是把他抱回家一样。
相乐觉得自己骨子里是有些叛逆的,因为自由自在的生长,所以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被任何人束缚。
虽然有少年的原因,他不想让他受委屈,可这份原因是因为他愿意,而婚姻那条道路,他现在还不愿意。
宗阙放任了他的手,看向星空轻轻松下了肩膀,他觉得自己也被表象蒙蔽了,即使受时代的影响,这个人的骨子里也绝不是任凭摆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