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细突然反应过来, 怪不得村子里最近热闹了很多。

回家说到这事儿的时候，沈红飞笑道：“你当然没注意啦，追龙和追凤都已经结婚了, 不用再担心, 也不用操心。”

顾细道：“其实我也不他们俩这么早结婚，但他们非要结婚。”

她无奈摊手，沈红飞好笑地白了顾细一眼：“你是在炫耀吗？”

“你看追龙和追凤，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沈红飞这段日子一直住在这儿，和卫则和徐小甜都接触过，她可喜欢这两个孩子了。

徐小甜人如其名，嘴甜得很。卫则会默默做事, 很负责任。

沈红飞每次见到这两个孩子都会感叹，虽然追龙追凤这对龙凤胎姐弟不怎么靠谱（大雾），但是找的伴侣都很好。

她忍不住道：“要是雯雯以后能有这样的眼光, 我做梦都会笑醒。”

顾细特地往外面看了一下，“你可别在雯雯面前这样说。孩子还小呢，你就急着让她谈朋友？”

“我才不急。”沈红飞幽幽道，“经历过莫仁的事情后，我就觉得, 以后一定不要让雯雯急着结婚, 得先看清楚男人的品性才行。”

她是真怕了。

她经历了一段不好的婚姻, 这没问题, 吃一堑长一智, 现在她就像嫂子说的, 智者不入爱河。

可是雯雯是她的宝贝, 是她捧在手心的孩子, 她可舍不得让雯雯遇到怀男人。

她只希望雯雯能找到一个好人, 那个人必须让雯雯幸福快乐。

“你真是想得太长远啦，”顾细给沈红飞按摩肩膀，“清醒一点，以后会怎么样都说不准，说不定以后大家都可以考大学，城乡之间不再像是现在这样界限分明，我们的生活会好起来，结婚不再是人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沈红飞听得一愣一愣的，“嫂子，你说的太荒谬了，这……这怎么可能？”

可她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如果真是那样，也挺爽的。

“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顾细笃定道。

沈红飞笑了。嫂子一定是在安慰自己，更是在劝自己让雯雯好好念书。毕竟嫂子和大哥一直都是坚持要让孩子念书的，就想这次村里城里免费小学一样。

起先，她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大哥和嫂子真的做到了。

因为是村里的免费小学，村里人总觉得不让孩子去上课就是吃亏，所以大家都很踊跃，就算有个别不愿意的人，在顾细和沈青松的思想动员下，最后也让孩子过去读书了。

“嫂子，这小学以后上午上课，下午干活，全都是老师带着呢？看孩子还是很累的？”沈红飞提起这个话题。

“先看看这些新老师完成得怎么样，实在不行，再增加新的人。”顾细对此早有计划。

沈红飞：“也行。”

他们家只有徐小甜一个人考上了小学老师，卫则负责拖拉机那边的事情，沈追龙一门心思扑在建房子上，每天兢兢业业替她和雯雯将来的新家建房子。

她听取了嫂子的建议，反正雯雯现在还小，正式最适合学习的年龄，没必要急着去上工。况且她们从莫仁那里拿到的钱，足够让她们母女俩活得好好的，她这个当医生的，还能拿上全工分。

所以，最后只有沈追凤和徐小甜是真正去考试的。

最后，徐小甜考上了，沈追凤没考上。

“嫂子，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沈红飞很真诚地问道。

顾细笑道：“我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我当然也想追凤能考上轻松的活计，可是她考不上啊，而且也不喜欢。”

“小凤考不上已经够自责了，我没必要再逼她，她都那么大个人了，在工作上，我也不好逼她太紧。”

不过，顾细还是稍微透露了一下，“不过，我不会让她放弃学习的。”

“行，你心中有数就好。”沈红飞也很可惜。

追凤这孩子，真不是笨，看上去也是一个机灵的姑娘，怎么每次都考不上轻松的活计呢？

这个问题，估计只能让追凤本人来回答。

可人家追凤忙着呢，每天要上工，中午还要拿着收音机去空仓库，一边给婶子们放音乐，一边和婶子们聊八卦，顺便再教婶子们一些字和算数。

之前顾细问过妇女同志们，要不要另外找个人系统地叫她们，而不是像这样每次沈追凤讲到哪儿就是哪儿。

结果，妇女同志们坚决说不用。

她们说就喜欢追凤这样的教法，要真是换别人，说不定她们早就睡着了。

顾细也就顺从她们的意思，反正一方愿意教，一方愿意学。而且，沈追凤还是无偿教学，不用给工分。

其他人也没话可说。

在开学之前，顾细召集了新老师们一起开会。当然幼儿园的老师们除外，她们几人的教学任务并不重。现在的重点是小学。

在面试结束后，她就已经给这些新老师们培训过了，教了一些教学技巧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这是开学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顾细：“在教学上，我已经把一些东西都教给大家的，大家可以在实践中慢慢摸索，以后每周日早上，都是教学研讨会，以及批改试卷的时间。”

大家纷纷诧异：“改试卷？”

顾细微笑：“没错，改试卷。”

她说起了详细的安排：“你们都已经至少备了半个学期的课程，应该对教学进度有一定的了解。我们现在做的，更多的是要让家长们看到我们学校的成果。”

这是没办法的，快乐学习，在这个阶段很难实现。

他们的目标是让孩子们学到更多东西，让家长们心甘情愿送孩子们来上课，这是他们现阶段的任务。

至于啥素质教育、快乐学习，那都是建立在教学成果突出并且村子有钱、家长有钱的情况下。

当然啦，他们肯定也不是把孩子们关在教室里，一定会平衡好学习和健康的关系。

顾细道：“每个年级，周一到周五上午上课，吃完饭后，统一回到学校写作业，写完作业的孩子，就让他们休息。下午劳动。”

“周六上午考试，下午继续带孩子们劳动，周日，孩子们的时间由家长安排。”

“老师们周日早上改卷，成绩也是我们教学成果的一部分，我们可以根据开始来讨论一下上课效果，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周日中午出结果，张贴出去给孩子们的家长看。”

这个年代的社会环境和大家的观念决定了，不让家长们私底下相互交流成绩是不可能。

他们的教学也要有时代特色，适应家长和学生们的情况。

沈家村的孩子从小开始皮，家长们才是最震得住他们的人。

必须要让家长参与到教学过程中来，家长们才能清楚地知道孩子们都有哪些改变，这样家长们才能更加清楚为什么要让孩子们学习。

老师们咽了咽口水，他们感觉自己已经预见了公布成绩的场景，极有可能是听取哭声一片。

而顾细接下来的话，更让他们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有可能出现。

“每周有周考，每月有月考，每个年级月考前三名，可以获得额外的纸笔或者更好的东西，当然，这就要取决于我们村子的作坊能有多少盈利。”

这个诱饵，顾细可以保证，有奖品，一定会有很多人心动。

不是有一句话这样说吗？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沈家村目前的教育基调就是这样。

她想着开口道：“大家有什么疑问吗？或者有什么建议都可以说出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

“没人？”顾细的微笑更加明显，“那我接着来说一下老师们的安排。”

还有老师们的事情？新老师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刚才说到了周日中午贴出成绩，对吧？”顾细理所当然地道，“那下午，就是老师们的考试时间了。”

新老师当中，徐小甜原本是知青，现在嫁给了沈追龙，可以算得上是村里人了，另外四个人，分别是女知青孟婷，还有林妙的妹妹林荪也当上了老师，另外就是男知青许刚，还有一个村里的男青年表现得很不错，叫沈周成。

毕竟也不能全是知青，得照顾一下村里人，更何况，沈周成的表现的确很争气。

他可能不是这几人当中学识最好的，但是讲课讲得好，很有感染力，适合孩子们听。

不过，学识上的问题也是他的短板。

比如现在，对于顾细的话，他是第一个发言评论的人。

“顾……顾主任，我们还要考试？”沈周成打死也没想到，他都当上了老师，还要考试！

“对啊，”顾细理所当然道，“如果你们的学识都不过关，那怎么教孩子们呢？”

“记住，如果说孩子们的高度是站在台阶上，那你们的高度就必须是在屋顶上。你们为人师表，得给孩子们做出好的示范和榜样，还要从上面看清他们需要的是什么，必要的时候，还要走下去，感受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顾细不能现在和他们说，以后会恢复高考，那样她会成为妖魔鬼怪。

但是，她可以潜移默化，鞭策他们，鼓励他们学习。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现在对他们严厉一点，他们以后可能就会顺利很多。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她。

现在她能说出去的原因，只能是从乡亲们的角度出发。

“你们坐在屋子里，不用风吹日晒就能得到十个工分，是村里工分最好的一批人。不少乡亲还是有点嘀咕的，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你们也必须承认，是不是？”

众人连连点头。

沈周成这个从小在村里干活的人，感受最为明显。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挑起你们和村民们之间的对立，而是想让大家相互理解，”顾细道，

“你们是孩子们通向外界的引路人，说得比较严重一点，你们是村里孩子们接触外界的第一印象。你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孩子心中的榜样。”

“可能将来，会有孩子们和你们说——老师，我长大后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想想那样的场景，那么你想让孩子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你首先就得成为那样的人。”

新教师们从顾细的话语中，感受到了浓浓的责任感。

当然还有压力。

肩上似乎扛着什么东西，可他们缺并不觉得难受。

因为顾细的话，让他们觉得，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沈周成突然道：“顾主任，我想成为像你，像沈大队长这样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顾细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顾主任和沈大队长，是村里许多青年人的光。

他们这几个做老师的，就要成为孩子们的光。

一束一束的光传递下去，或许就能照亮这个村子，照亮村里人出去的路。

几个同事听到这样的话，十分感慨。

沈周成说的是实话，他们知道身边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

哎呀，想着想着，他们又懊恼自己迟了一步。

说迟了，他们都没拍到这么真情实感的马屁。不对，这样的话应该不算是马屁。

顾细开心地收下称赞，可她并没有半分得意骄傲，而是十分坦荡地道：“其实我也没你们想象中那么好，我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只是因为看多了点书，走多了些路，所以才有今天。”

她看向沈周成，“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期待你未来会成为比我、比沈大队长更优秀的人。”

然后，就是一个转折。

她笑眯眯道：“所以，我必须对你们更严格，不是吗？”

“这样才能帮助你们成为更优秀的人。”

众人：倒也不必？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荪轻咳了声，道：“顾主任，那我们每天白天都要上课，就得晚上出试卷了？”

顾细摇头，手下留了一把情，“我也心疼你们，晚上留时间给你们学习复习。”

“至于出题的事情，我可以很骄傲地和你们说，我们村有很好的出题人，他们是非常非常专业的。”

她打开办公室里一直关闭的另一扇门。

几个新老师一直很好奇这个房间是用来做什么的。

只是一直都没办法打开，钥匙只在顾细那里。

今天，顾细居然打开了！

众人好奇地探头看去，里面还有人！

而且，还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原本应该出现在牛棚里的人，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写写画画。新教师们从这几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八风不动的沉稳镇定。村里人很少会有这种气质。

胡仰知看到顾细打开了门，不仅和顾细打了招呼，还有几个年轻人打了招呼。

顾细介绍：“这是我们出题室的胡教授，那边是江教授和戴教授夫妻，最里面那个是孙老师。”

“胡教授，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忙，记得也要劳逸结合。”她最怕的不是这些教授赶不上出题，而是他们的身体。

当然了，为了保证他们的身体，胡教授他们下午也是要劳动的。

关上门，办公室里倏地一静。

顾细率先道：“我不管外面是怎么对待和胡教授他们类似的人，但在沈家村，我们要尊敬他们。”

“他们是我们当中学识最丰富的人，他们是蒙受了冤屈，才会来到我们这儿。”

“所以，把你们的漠视和轻视都收起来，以后要礼貌待人，知道吗？”

徐小甜嫁进沈家这么久，当然是知道顾细和沈青松对待牛棚的态度。

可其他人却很震撼。

不说外面，就说隔壁村子，村民们都是不敢和被下放的人说话接触。

他们的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真是好不一样。

好像很勇敢，但又离经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