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早地写好了站在一旁等樊长玉。
樊长玉则捏着毛笔冥思苦想了半天,用尽自己毕生所学,终于想出十一个字。
怕谢征偷看,写的时候还一直用手挡着。
许愿的木牌不大,她的字又粗犷,挤了又挤,虽说写得歪歪扭扭,但总算是挤下了。
等她轻舒一口气提起笔,谢征失笑:“写了什么,写这般久?”
樊长玉把许愿牌背朝着他,护得紧紧的,耳朵尖有点红,偏还一本正经道:“既是许愿的,说出来就不灵了,直接挂上去吧。”
说完她便捧着许愿牌,双手合十闭眼默念了什么,然后猛地一抡手臂……把许愿牌抛到了几丈高的菩提树顶。
旁人没这般大手劲儿,抛上去的许愿牌大多是在菩提树中下段。
对于这个高度,樊长玉却是极为满意,拍拍手看向谢征:“你的呢?”
谢征看了一眼樊长玉抛的那块许愿牌,神色如常地扬臂一扔,他那块许愿牌也落到了樊长玉那块附近。
樊长玉笑道:“你也是怕扔太低被人瞧见?”
谢征微偏过头看她,面若冷玉,漆黑的眸子幽沉深邃:“你的许愿牌挂在最上边孤零零了些,我把我的扔上去陪你。”
樊长玉愣了一下,望着他镀着一层月辉的清隽眉眼,明明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这一刻心口却还是像揣进了一只小鹿,“扑通扑通”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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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长玉虽被封了大将军,但她的将军府还在建造中,如今仍暂住进奏院。
这一夜,谢征把她送回去后,却又快马折回了金寺,再次翻墙进寺,直接攀上菩提树顶,将樊长玉扔上去的那块许愿牌摘了下来。
崭新的许愿牌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墨迹,赫然是“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愿与君度”。
谢十一守在墙根处替自家主子放哨,他也不知自家主子是怎么了,突然就在树上放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极其愉悦,至少谢十一跟在谢征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听见他这般开怀地笑过。
就是那笑声不仅惊起了一片雅雀,还把寺里的武僧也惊动了……
寺内的武僧如临大敌,一番搜寻又不见人影,进殿后,发现了谢征先前留在殿内的元宝,以为是有人深夜潜入佛寺只为添个香火钱祭拜,这才松了口气。
同被惊扰起来的住持望着动过的墨笔和少了的许愿牌,捻着佛珠,以单掌作佛礼,布着深深皱纹的脸上笑容是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和蔼:“我佛慈悲,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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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有足够的时间走完六礼流程,樊长玉和谢征的婚期定在了次年月。
在此之前,她想将当初草草葬在蓟州野坡上的父母坟茔迁回了孟氏陵园。经钦天监的官员帮忙相看黄道吉日后,将迁坟日期定在了今年九月。
回蓟州时,她还向幼帝替当初为了保护清平县百姓死在匪寇刀下的王捕头夫妇请了一块“忠义”匾额,交给了王捕头夫妇嫁去了邻县的女儿,归乡后又替王捕头夫妇修缮了坟茔。
赵大娘知道后,想起正直忠厚的王捕头夫妇,还哭了一场,拉着樊长玉的手一直同她说,有那块御赐的匾额在,纵然王捕头夫妇的女儿没了娘家人,婆家也万不敢欺她的。
同月里,残存的李党和魏党,行刑的将被行刑,流放的被流放。
行刑那天,谢征独自去看了魏严最后一次,没人知道甥舅一人都说了些什么。
魏严的尸首,被岭南节度使——戚老将军的义子戚行舟带走,谢征至始至终都没露面,只在戚行舟回程途中,于京郊十里坡上远远看着他带着魏严的棺木远走。
樊长玉得到了消息赶去十里坡找谢征时,官道尽头几乎已看不见戚行舟的马车了。
谢征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说:“他在十八年前就把自己的尸首托付给了戚行舟。”
“淑妃葬在岭南,他终也要去的。”
……
……
永兴一年月。
摄政王娶亲,怀化大将军下嫁,早春的桃花开了十里,却仍不及怀化大将军的红妆队伍长。
百姓们知道怀化大将军已没了娘家人,自发地前去送亲,连京城周边州府的百姓也赶来观礼,队伍庞大得一直排到了京城城外。
红艳艳的爆竹碎纸和灼灼桃花瓣铺满了迎接送亲的那条长街,熙熙攘攘挤在街头的人们,个个笑容满面,一如当初迎大军凯旋时那般,高呼着“怀化大将军”、“摄政王”,也有还是习惯叫谢征“武安侯”的,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全是再恳切不过的祝福。
在皇商赵询的操持下,城内酒楼茶肆也大摆流水席,免费宴请宾客,庆祝大将军和摄政王的大婚。
毫不夸张的说,这日就连城内的乞丐都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挤在人堆里去祝贺。
樊长玉没有兄长,贺修筠为她送亲,骑在马背上看到这等盛况,心中只觉震撼,与同行的郑文常感慨:“我敢保证,便是将来陛下娶妻的阵仗,也大不过今日了。”
整个大胤百姓的诚挚的欢欣与祝福,已不是权势所能营造出来的。
郑文常道:“这天底下,又能出得了几个樊大将军这样的盖世英豪?”
贺修筠便笑了声:“也是,我这世妹,可不是寻常姑娘,摄政王这是娶了个大将军回去。”
他说着看向驾马走在最前方的新郎官。
谢征一身绯红喜袍,墨发用金冠束起,愈显丰神如玉,不见了常年积攒在眉眼间的那份冰寒,哪怕依旧不苟言笑,也压不住眼底溢出的淡淡欢欣。
马蹄声混着锣鼓声、鞭炮声和百姓的欢呼祝福声一并远去,十六人抬的花轿在谢府门前落轿。
樊长玉手握红绸一端,由媒人搀着下了轿,盖头遮住了视线,瞧不清周遭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只听得众宾客的欢呼声。
虽然视线受阻,但她脚下的步子仍走得极稳。
知道红绸令一端的人是他,樊长玉心中便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从那一年在卢城醉酒醒来,他红着眼跟他说后悔了,她许诺往后的路会一直陪他走下去,她就再也没想过任他一人禹禹独行。
此后不管刀山、火海、还是泥潭,她都会和他并肩共赴。
喜堂之内,陶太傅作为樊长玉义父,坐在高位上,笑容和蔼地看着一对新人,其后供着一人爹娘的牌位。
赵大娘夫妇带着长宁,俞浅浅带着已更名为齐煜称帝的俞宝儿和其余宾客一起在边上含笑观礼。
司仪高唱:“一拜天地——”
跟从前谢征假入赘那次稀里糊涂地拜天地不同,众宾客清楚地瞧见,平日里冷沉肃杀的摄政王,嘴角竟带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眼底在看向新娘子时也藏着几分柔软,仿佛对这场大婚已期许了很久很久……
“一拜高堂——”
陶太傅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全出来了,捋须点头,受了一人这一拜,一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的糟老头子,这一刻眼眶竟也有些发红。
赵大娘和赵木匠站在边上,一手牵着长宁,一手不住地揩眼角,早哭成了个泪人,不过都是高兴的泪。
而在一对新人心中,这次也是诚心实意地想泉下父母有知:他们成亲了。
“夫妻对拜——”
一如当年那般,樊长玉低头拜下去时,一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掀起了她头上的喜帕一角,由宫里的嬷嬷专程点了盛装妆面的新娘子,红唇翘起,一双盈盈杏眸只需含笑这么看上一眼,便能醉了这山河。
众宾客都在欢呼,在那喜帕险些被风彻底吹开时,一只修长的大手帮她按了回去。帕角垂落下来前,樊长玉看到了身前人深邃噙着情意的眉眼。
她红唇又往上翘了翘。
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
司仪亦是满脸笑容。
“礼成!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