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樊长玉回答,他便兀自低笑了声:“李怀安,是不是?”
他削了宣旨太监一只耳,让那宣旨太监连圣旨都没打开,便仓惶逃回京城去了。
小皇帝那头要颜面,势必会压下此事。
圣旨没宣,他和长公主的所谓赐婚,就只是捕风捉影的事,京城那边尚且没传开,她远在西北,却能知晓他被赐婚的事,只能是通过李怀安了。
樊长玉被他身上的戾气怔了一瞬,随即直视他双眼道:“这与何人告知的我无甚干系,你已有婚约在身,就不该跟我说那样的话,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又把你口中的从前当什么了?”
她在感情上一向是个迟钝的人,说到最后一句,却只觉心口尖锐又凄楚,涩意直逼眼眶。
他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哪怕一人因为父辈的仇怨今后只能分道扬镳,她也希望他此生顺遂,继续受万人景仰,做他战功赫赫、威震四海的武安侯。
纵使物是人非,曾经那些美好,她也不愿任何人毁了它。
就算是他也不行!
谢征听着樊长玉这番质问,满身的戾气滞住,有一瞬失神。
日头升高,他所站的地方,也叫槛窗斜倾进来一抔晨曦,将他半边玉雕般的侧脸都镀上一层暖光,浓长的黑睫半垂,有那么一刹,让人觉着他纯粹如一稚子。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重新看着樊长玉,眼底因熬了一夜浮起不少血丝,明明面上平静如斯,却愈发让人害怕他这一刻的平静。
他朝前迈步时,樊长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她本就站在床前,这一退,后背直接撞上了床柱。
她眼底所有的惊惶和刹那间的茫然都尽数落入逆光走来的人眼底。
谢征面上依旧瞧不见丝毫情绪起伏,他只伸出还带着血迹的手捧住了樊长玉的脸,微低下头同她视线平齐,用那双恍若爬满了血色蛛网的眸子静静望着她:“那李怀安有没有告诉你,我削了宣旨太监一只耳,让他旨都没宣,就滚回京城去了?”
樊长玉愣住。
对方用带血的手指轻轻摩.挲她脸颊,轻声问:“卢城再见,你处处与我疏离,是因为李怀安告诉你的这些,是不是?”
樊长玉喉间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滚落。
谢征用拇指帮她拭去,低声安抚:“别哭。”
他温柔一如从前。
樊长玉被那股揪心的难过攥得喘不过气来,泪若如滚珠,望着谢征近乎祈求地道:“别这样……谢征,你别这样……”
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用了好久好久去治愈心上裂开的口子,再见到他,才不至于难过到撕心裂肺。
她不想在他的温柔里把那些疼到让她夜里发抖的口子再次撕开。
如果一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他人生里背负着惨痛,她背负的却是冤屈,她是一定要往前走的。
哪怕打断筋骨,爬,她也要一步步朝着那个真相爬过去。
看她这般,谢征眼底的猩红更重。
他揽住她的肩,低下头轻抵在她前额,执拗地问:“樊长玉,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跟从前一样。这几个字再次跳进樊长玉耳中,她除了心酸,只剩一股被宿命裹挟的无力感。
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锦州之案的真相你不在乎了吗?”
话落,一人之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樊长玉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都大力了几分,从他指尖渗出的血染红了自己衣袍。
离得太近了,血腥味也盖不住他身上混着淡淡皂角香的清冽气息。
这大抵是她能距他最近的一次了。
樊长玉有些难过地闭上眼,在他铺天盖地的气息里克制自己颤抖的呼吸。
却听得一道沙哑的嗓音自耳边响起:“不在乎了。”
疲惫又破碎,仿佛是裹着淋漓鲜血做下的决定,里边孤注一掷的狠决叫人胆寒。
樊长玉瞳孔一颤,眼前叫水泽淹没得视物都变得模糊,她努力睁大眸子,想看清眼前的人,哽咽着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征血色的眸子里同样满是痛苦,他突然发了狠地一把将她扣入怀中,下颚抵着她鬓角,嘶哑出声:“那你要我怎么办?”
“樊长玉,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他失控地恶狠狠质问她,把千疮百孔的自己剖给她看,像一头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