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簌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带来的震动透过宽阔的后背传到了应翩翩的胸膛上,接着应翩翩觉得身体一轻,就被池簌直接轻轻松松地扛起来,一转身放到了床上。
池簌撑在他身体上方,笑道:“怎么办,你失手了。”
应翩翩道:“失手了就失手了呗,大不了你报复我呗。”
他搂住池簌的脖子,慢悠悠地说:“来呀,你先前不是很残忍,很凶猛的吗?”
池簌也不禁失笑,俯下身去正要狠狠“报复”,冷不防应翩翩将旁边的枕巾一抽,翻身把池簌压在下面,就将枕巾勒到了他的脖子上,笑道:“这下看你怎么躲!”
池簌看他今天还非要“勒死”自己不可,识相地将身子一挺,闭上眼睛,以示咽气。
以两人的身份,对这种幼稚的把戏竟然玩的津津有味,应翩翩掐了把池簌的脸,笑了起来。
他将枕巾盖在池簌的头上,说道:“你先复活一下,我有件正事想问。”
池簌“活”过来,揭开枕巾,问道:“怎么?”
应翩翩道:“假如我是杀你的刺客,站在很远的不会被你察觉的地方,真的冷不防用线去勒你的脖子,你怎么反击啊?”
池簌道:“嗯……把勒住脖子的线斩断?”
应翩翩道:“如果很坚韧,斩不断呢?”
池簌看他还挺认真,先有疑惑,转念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微变,道:“阿玦,你说的是应将军被谋害的事情?”
应翩翩从衣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打开后,里面便是傅英收藏的那截杀死过应钧的铜线,他一直带在身上。
应翩翩道:“现在西戎军已经被驱逐到了长雄关以西,军队再继续向前推进,就是我小时候父亲曾经驻守过的营地了。当年的旧事也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若有机会,我想亲手为父亲报仇。”
池簌将那截铜线拿起来:“你想学如何破解这门功夫?”
应翩翩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不光要破,我还想知道它是如何杀人的。七合教中有没有会类似功法的高手,有的话,你帮我找一位过来?”
很少有人会想去学习杀死过自己父亲的武功,可应翩翩说的没错,面对,是胜利的第一步。
而且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并不觉得自己承担了什么痛苦,也许是他早已习惯上天一次次苛待,故而在一切的危险和困境面前,从不会颓丧抱怨,自怜自伤,而只会去尽一切力量做出改变。
他像苍凉旷野中的一树春风,不死不休,不折不落,一望之下,便令人神魂予夺。
“我会。”
池簌慢慢地将那根铜线攥紧,说道:“我教你。”
我陪你。
*
这一陪,便又是两载寒来暑往。
不仅应翩翩多学会了一门武功,北狄与穆国组成的军队也节节胜利,将西戎打击的溃不成军,四下逃窜,起码数十年之内无力再行进犯。
等到两边的这场合作结束的时候,应翩翩与鸿雁公主也已经都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结局。
“明熙三年春,帝亲征以败西戎,大破敌军,诸夷恐惧,皆不敢叩关而犯。长雄以东重归大穆,拓疆七百余里。改号胜平,以东归京都。”
饮马大江潮,水寒风似刀。连角吹冰月,疏雪漫天高。
应翩翩衣袍飞扬,提缰立马,在风沙中转过身来,望着一身戎装打扮的飒爽女子。
“北狄国内我已经替你安排妥当,你的兄长也彻底失去了你父王的信任,这一回不会再有人能够成为你的阻碍,你放心吧。”
他当初选择把握时机,重创西戎,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应翩翩也按照原本的计划达成了目的。
他不仅将西戎彻底驱逐到了草原深处,还扶植北狄立国,鸿雁公主凭借这一威信,压制住了族中所有反对的声音,打败她的兄长,被北狄王正式立为继承人。
两人各有前程,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鸿雁公主垂下长长的睫毛,问道:“陛下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了吗?”
应翩翩道:“还有什么?嗯,回去时不时提醒你父王,若北狄不老实,今日的西戎就是他的下场。”
鸿雁公主却没有退让,大胆地抬起眼来,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陛下为了压制西戎,扶持北狄,如今边境无忧,但京城却局势难料。你……就不想为自己也做点什么吗?”
应翩翩半扬起脸来,边地的春雪落上他的发梢,又化作晶莹的水露。
他笑着道:“我已经做了很多。”
鸿雁公主道:“你确实做了很多,风餐露宿,日夜辛劳,保护穆国平安,可是那些人却辜负了你。”
就在上个月,他们最后一次彻底击败西戎的捷报传来时,京城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布檄文昭告天下,称黎清峄曾意图谋逆,因先帝仁厚方免于死罪,但他不思恩典,依旧意图扰乱朝纲,混淆皇室血脉。
应翩翩身世存疑,更非黎姓,虽立战功,却是意图以此作为谋夺皇位的筹码,如今此文将其野心告知四海,以正视听,并号召天下人共起而讨之,维护皇族正统。
其中更是提到,黎慎礼曾经留下一道遗诏,却是将先太子之子黎绘定为了王位继承人。
这道檄文一出,顿时天下哗然,而当初为了把握击溃西戎的机会,没有及时回到京城的应翩翩,也相当于是被背刺了一刀。
他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又或者是,他们之间还不够熟,应翩翩终究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示出真正的想法,但鸿雁公主还是不免为他不平。
“陛下不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
应翩翩洒然笑道:“我这一年多来肃靖边患,使得诸夷臣服,不敢妄动,故贸商往来,百姓安居,民生渐丰,已非昔日可比。京中虽有异议之声,然边关一代数朝难察,如今却吏治清正,军心尽安,正是我之所欲。”
他豪情满怀,气度风流,仿佛令原本荒凉的月华与飞雪都染上了一重骄傲的神采,口中几万里江山,数百年史事从容道来,潇洒之外,自幼王者之风。
“当初我要一举收复长雄关,很多人都出言反对,无非是觉得西戎不可胜,可如今也胜了。而至于盛世大治,海内咸服,我相信也终有那么一日。”
应翩翩道:“这些都是我想要的,也未曾辜负我。”
鸿雁公主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怔然无言,虽然她这一年多来也常与应翩翩见面,但依旧无法真切地看透或是抗拒这个人身上的一切。
他的谋算,他的狠毒,他的悲悯,他的多情……咫尺之遥,风华万顷。
从不能拥有,也无法留住。
她如今与应翩翩相处日久,不是不知道他与池簌间情谊深厚,但这样一名男子,若能因此做到不动心,也并非容易之事。
特别是在这种形势之下,若北狄与穆国联姻,更能够巩固双方关系和应翩翩的地位,也是常用的手段了。
她其实知道不可能,只是想让自己甘心。
在两人片刻的相对无言之际,风声里的寂静仿佛要海枯石烂,鸿雁公主跳下马背,冲他一拜。
“是我浅薄了。”
她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豪爽抱拳道:“愿陛下此行顺利,得偿所愿!臣女——”
说到一半,她看见应翩翩手中提着缰绳,坐在马背上朝她望过来,目光中透过琉璃一般的夜雪,似乎隐隐有一种了然的温柔,令她后面的话猛然一顿。
“当日你我合作,是形势如此,各取所需。但我知道你心有丘壑,不同于寻常女子,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靠着自己的选择争取而来,也令我为你欣喜。如今一别,来日未必有再见的机会,但我也希望听到你的名字时,不是再议论你的夫婿,而是只因公主这一身胆魄,满腔孤勇。”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像是看着鸿雁公主,又像是透过她瞧见了什么十分遥远的人。
鸿雁公主感觉眼眶一热,她将眼睛眨了又眨,只是那股从刚才便一直勉强忍住的落泪冲动,此时却再也难以压下去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面前那道身影越发朦胧不清。
“鸿雁定不负陛下所期。”
应翩翩微微一笑,打了个唿哨,在风中策马转身,他的袍袖上下翻飞,很快便在侍卫们的拥簇下去的远了。
接下来,启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