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当皇帝吗?阿玦,你当真做好了当皇帝的准备吗?”
黎清峄说:“你可想过如今登上皇位要面对的一切?你将不是什么盛世太平之君,你要面对强大狡诈的敌人,要顾惜千千万万的子民,要时时提防身边任何一人别有居心的算计……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将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牵系到世事时局之变。”
他深深地看着应翩翩,眼中有疼爱,也有不舍,但还是慢慢放开了握在他肩头上的手,轻声道:“如果你愿意,你就出去,迎接他们的朝拜吧。”
黎清峄看着应翩翩,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在期待着一个怎样的选择。
而过了片刻,应翩翩吸了口气,说道:“好。”
是的,其实成为一国之君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危难之际,即将面临的一切,他也已经在心中想了无数遍。
可是他还是想要当皇帝。
儿时他曾经立志,想要做一名像父亲那样的大英雄,奋勇杀敌,保护百姓,虽然身体不佳,父母双亡,依旧练武不辍,熟读兵法,一举高中之后踏入仕途。
他曾经春风得意,高台走马,也曾绝望消沉,饱经摧折。
那些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日子中,他的心中也有过憎恨,有过畏惧,有过动摇,而无数次的危机与奋发之后,他终于走到了今天。
前方依然有着那么多的危险,或许日后还会遇到更大的磨难与屈辱……可他的信念还在。
所以,他无畏前行。
他将与这个世界战斗到最后一息,他赢,或者死去。
应翩翩昂然一笑,说道:“舅舅,你就看着吧!”
黎清峄不禁闭了闭眼睛。
应翩翩大步走出门去。
黎慎礼御驾亲征之时,却将传国玉玺也一并带出来了,此时就捧在为首叩拜之人的手中。
应翩翩将玉玺拿了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触碰玉玺,而此时,他却不用再将这枚沉甸甸的印信交托到任何人手中,因为从今之后,他就是国君。
“将它接过来之前,我想了很久,为何要当皇帝。”
应翩翩忽然开口说道:“大概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可以做很多事情,实现很多心愿。”
有人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应翩翩却神色自若,徐徐说道:“我想将蛮横无理的侵略者们赶出这片土地,让他们再也不敢有丝毫进犯,我想为这个国家的百姓们带来安宁和幸福,让他们不必流离失所,骨肉离散,我想看到,即便是奴籍的后代也能被人称作英雄,世族与寒门之间不再倾轧对立,相互仇视……我想要天下人来见证我完成这一切。”
他看向众人:“所以,我不会再推辞诸位所托。虽然今日无典礼,无宗庙,无袍服,但我会让各位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今日所作出的选择。”
应翩翩说了这番话之后,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会跪在这里请命的人,当然都是希望他登基的支持者,但实际上这些人的心中对于整个国家的未来将会如何发展,也是一片茫然与忐忑。
应翩翩还这样年轻,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抑或是错,就算是跪在这里,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想,面前这个人从小并没有受到皇室的教育,他真的具备一国之君所应该具备的能力吗?真的能够带领穆国走出危机,创造出新的辉煌吗?
没有人能够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们只能怀着希望与不安,等待着任何可能到来的结局。
谁还敢想什么世族寒门,百姓安定,如今这形势,大穆自己内部的朝廷都分成了两个,不亡国就不错了!
可应翩翩就是敢想敢说,而他所说的话也并不是夸夸其谈。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总是出现奇迹,他能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独自咬着牙来到京城;他被宦官收养,受尽议论耻笑,却成为本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者,让世上其他出身卑微的人都看到,只要你够强,无论门第如何,都能扬眉吐气;他受人算计,身患疯疾,却挣扎着跳出了傅家充满阴谋的泥淖;他打败了这些年来,仿若不可战胜的西戎……
他这个人站在这里,就似乎是在告诉所有的人,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看你敢不敢想,敢不敢做,能不能扛得住,这世上没有谁能阻拦他,打压他,摆布他,因为他从未屈服。
应翩翩说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叫做韧性的东西。
担忧与畏惧依然存在,但人们看着他,心中似乎也多了一些去面对的勇气,去改变的信心。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拜伏在地,紧接着人们纷纷拜下,高声说着:“参见陛下!”
这一次,他们的跪拜,不是因为权衡之下的选择,而是相信。
应翩翩抬起手,说道:“众卿平身。”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十分奇怪和陌生的感觉,好像在这个瞬间,他自己立刻就变得不像自己了,而成为了一个面目隐藏在龙冕的宝光下,身形掩饰在宽大的袍服中,高坐殿上的符号,与众人离的无限之远。
忽然,不远处一人接着他的话说道:“七合教诸部恭贺陛下,愿陛下圣德泽被,万岁长安。”
应翩翩抬起头来,望见池簌一如往昔般温厚爱怜的双眼。
他忽然不禁一笑。
而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也已经压境而来。
*
就像黎清峄之前曾经警告过的那样,应翩翩临危受命,没有来得及举办一个简单的登基仪式,也一时半会无法回到京城,控制政局。
他依旧需要面对逼压而至的敌军,双方的战势十分激烈。
西戎自从上次败于应翩翩之手后,不光士气大降,而且更是动摇了西戎王在军中的威望,这打击对于他们可以说是十分致命的。
原本在应翩翩的预计中,西戎要恢复元气,能够再次出兵,起码还得再过个一年半载的时日,这一次对方的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关键在于北狄。
这委实是一件令人十分不解之事。
北狄之前一直作为穆国的附属部落,对穆国极为驯服顺从,而穆国在经商物资等方面,也对北狄极为照顾。
北狄的领土也夹在穆国与西戎之间,平时作为双方冲突的一片缓冲地带而存在。
而后在使者们同来大穆朝贺皇上寿辰之时,西戎趁机吞并了北狄的大部分领土,甚至进而将其彻底灭掉,以致于北狄子民流离失所,在草原上被四处驱逐。
论理说双方本应仇深似海,北狄最后竟然反倒会选择与西戎合作,攻打穆国,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应翩翩的应对方法是,不明白,就先照准打,打服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对西戎采用全面收缩的战略,并不正面迎击,但是又时不时地骚扰一番,让对方不能完全放松下来,腾出剩下的兵力,专门揪着北狄打。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应翩翩一连生擒了北狄七名大将,全部都关押起来,终于迫使北狄如今的首领鸿雁公主传信,希望能够议和觐见。
应翩翩准许了她的请求。
对于北狄来说,这次的觐见虽然是他们主动提出的,但所有人的心中,都实在难以对此感到愉快。
毕竟应翩翩手段百出,这段日子对他们围追堵截,虽然造成的死伤不多,但俘虏无数,几乎逼的北狄无路可走,才只能低头,几乎像是个调戏小姑娘的流氓恶霸。
相传北狄王已经重病在身,卧床不起,他膝下两儿一女,长子脾性温和懦弱,幼子年纪还小,唯有一名正值妙龄的女儿撑起大局,便是这一次给应翩翩送信要求和议的鸿雁公主。
听到她要亲自面见穆国那位传说中心狠手辣,兼有疯疾的新君,北狄的臣子们纷纷提出反对。
他们目前还是部落制,并未立国,鸿雁公主又几乎都是这些老臣像是自家叔伯一样看着长大的,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了太多的顾忌。
“公主,我不同意您亲自前往。”
一位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了的老者直接说道:“公主您智谋勇气更胜男儿,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如今咱们整个部族的担子都压在您身上,已经让我们惭愧了,怎么能再让您以身犯险,去见那个皇帝?还是先派遣几位使者去看一看情况吧!”
另一人也说:“就是。而且公主姿容过人,万一引来那皇帝觊觎,反倒将您扣押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鸿雁公主摇了摇头:“你们既然对那名新上任的皇上有所了解,就应该知道,应玦这个人很有头脑,行事目的性极强,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不可能只是想见一名普通的使者,如果不是我亲自去,派遣别人都是白费功夫,只怕他根本不肯露面,又如何肯放了我们的将军呢?”
满满一屋子的人,属她最年轻,但说话的腔调却非常冷静,一下子压制住了那些反驳的声音。
过了片刻,才有人犹豫道:“可是他如此别有居心,您的安危……”
鸿雁公主嘲讽地笑了笑,说道:“我们什么时候有过选择的权利?否则,父王也不会……”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让在场的不少人眼中掠过悲怆之色。
片刻之后,鸿雁公主握紧了腰间的匕首,站起身来,面露坚定之色:“他的目的就是想见我,那也不必浪费时间了,他要见,那就见。你们说我是女子,但我倒是觉得,或许他更加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放松警惕也不一定!”
最终,勇敢的公主说服了所有人,带着一队武士前来觐见应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