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里。
一名狱卒打着呵欠来到了牢房门口, 撇了撇嘴,将放在那里的空碗装进篮子里, 又拖着脚步离开了。
黎慎韫正是被关入了这间牢房。
原本他得知自己不光失败, 还被将乐王狠狠算计了一遭之后,就已经十分暴怒,后来听说将乐王没有受到重罚, 应翩翩甚至还成了皇亲国戚,更是难以接受, 大笑大骂,极为癫狂。
但被关入天牢之后, 根本就没人理会他, 他终究仿佛还是冷静了下来,开始如常吃喝和休息。
天牢里的狱卒们也都是经历过这场动乱的人,侥幸死里逃生,对作为发起者的黎慎韫又是害怕又是厌恶。
那名狱卒拿着空碗回来,被他的同伴看到, 不禁说道:“这个梁王还真是沉得住气,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我看给他吃喝倒是便宜他了。”
另一名狱卒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听押他进来的吴大人说, 他这次还未必会死。”
之前那名狱卒一怔:“你说什么?他犯下这样大的罪过, 害死了皇上和那么多的皇子, 怎么可能被赦免呢?”
他的同伴道:“你忘了,傅将军可还在前线打仗呢, 就算传言中他们再怎么不和, 梁王和傅将军也是表兄弟。”
“如今傅家也不剩几个人了, 如果傅将军在阵前杀敌,得知梁王也被处置,那么他的心里会如何作想?更何况陛下刚刚登基,要大赦天下,也未必会真的动手杀自己的兄弟,说不定就是要把他关到老死。”
先前那名狱卒听他说的有道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仍是有些不甘,说道:“这样一直关着,每日担惊受怕的折磨,其实有的时候还不如真被处决了来得痛快。”
他的同伴朝着两人面前的空碗努了努嘴,说道:“这不也未必,我看梁王在这里似乎也活得挺好的。有的人呐,就是赖活着,也不愿意死。”
这话倒是当真被他给说中了,黎慎韫确实不甘心。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会离自己如此之近,当意识到生命有可能消失的时候,他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眷恋。
说不上具体的什么原因,黎慎韫只是隐约有一种感觉,事情并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无数次在无比真实的梦中看到自己黄袍加身登上龙座,甚至平定外乱,一统江山。
梦醒之后,黎慎韫常常分不清发生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会否那些才是原本真实的世界,而自己眼下所过的生活是在做梦?
所以黎慎韫心中还抱着希望,他认为自己只要坚持活下去,总会等到这样的一天的,他的辉煌还没来,他不能死。
就像那名狱卒所说,傅寒青还在前线打仗,虽然傅寒青上次得知了应玦的事,声色俱厉地说以后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但也未必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毕竟在梦中,傅寒青还在勤勤恳恳地为他打江山呢。
眼下西戎蠢蠢欲动,黎慎礼那个拈轻怕重的懦夫,还真未必敢杀他,承担这个有可能触怒傅寒青的代价。
更何况黎慎韫手里还有黎慎礼的把柄。
皇上去世的时候黎慎韫也在场,当时便觉得十分突然,毕竟他的手下只要脑子还正常,就都应该知道,皇上是他们赖以让对方忌惮的人质,是万万不能杀的,怎么可能动起手来这样毫无顾忌呢?
可他那时急于逃命无暇多想,现在再仔细琢磨,又注意到黎慎礼看见池簌时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更加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皇上的死当真和黎慎礼有关,那么他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做文章。
黎慎韫这样打算着,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烈,因此他虽然嫌弃饭菜粗陋,还是尽量让自己每顿都吃光,好好保持体力。
吃饱了饭菜之后,黎慎韫躺在了旁边的稻草上,正想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仿佛有人来了,正在和狱卒说话。
黎慎韫的神情微微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倾听。
竟然是池簌的声音。
以池簌这般特殊的身份地位,就是皇上见了他都要敬让三分,狱卒们更是不敢稍有怠慢,听说池簌要见黎慎韫,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应了下来,放池簌进去。
黎慎韫心中有些发慌,退后两步,在稻草上坐了下来,眼看着池簌走入大牢,便短促地笑了一声,强撑着面子说道:
“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应玦,没想到竟然是武安公。怎么,他不敢来见我,所以来让你代他耀武扬威?”
池簌看着黎慎韫的脸,就感到仿佛又记起了自己的那个梦,梦里他不知道为什么,闯入黎慎韫的寝宫中寻找应翩翩,两人相互对峙,甚至为此而翻脸动手。
想起那一幕,池簌心中立刻翻涌起一阵极度的痛恨厌恶。
他并没有跟黎慎韫说任何废话,只是径直说道:“我要问你一件事。”
黎慎韫道:“哦,那你总得开出条件来交换吧。”
池簌没有开出任何条件,他只是用行动来表明了自己询问的决心。
黎慎韫说完这句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池簌如同抓小鸡一样将他一把拖起来,“砰”地一声掼在地上,跟着抬脚踩住了他的胸口。
池簌的动作狠戾而粗暴,声音却依旧带着没有感情的平静,重复道:“我问你一件事。”
那只踩在他胸口上的脚,宛若千钧之重,摔在地上的剧痛仿佛折断了他的每一根骨头,让黎慎韫一张嘴就是变了调的□□。
缺乏空气的窒息感与剧痛,让他难以跟池簌相抗:“我……我说就是,要问什么……咳咳咳……”
但池簌接下来问出的问题却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说道:“你是不是会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登基为帝?”
黎慎韫在他的压制下,浑身剧烈颤抖,眼泪和鼻涕都涌了出来,一时说不出话。
池簌抬起腿,一脚将他踢开,黎慎韫滚出去撞在了墙上,又重新摔到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是经常做梦,但那又怎么样?”
池簌冷冷地说道:“把你登基为帝之后做过的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黎慎韫道:“什么……咳咳……什么事?”
他那些梦断断续续的十分散碎,要讲起来可就多了,池簌问这些做什么?
黎慎韫心里想,这位来自七合教的高手,好像除了应玦,从来没有过什么其他特别在意的东西。
对了,应玦!
黎慎韫猛然醒悟,意识到了对方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但这件事他绝对不能说。
那些隐秘的、疯狂的、令人感到兴奋和无比刺激的梦境……从来都见不得天日。
黎慎韫道:“我梦到……我登基之后,提拔了傅家,平定了西戎,还将那些与我为敌的人都铲除了,黎慎礼那小子被我……”
他目光闪烁,顿时被池簌看破。
池簌什么也没说,冲着黎慎韫抬起了手。
他做出这个简单动作的瞬间,黎慎韫一下子觉得一股强悍到恐怖的力量将自己整个人都全部包围住了。
那股力量像水,又像风,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有种即将被搓烂骨肉,团成一个圆球的感觉。
剧痛遍及周身,他如同命运主宰面前任由揉捏的泥土。
“啊!啊!!!”
黎慎韫发出了痛苦无比的惨叫,那声音几乎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嘶嚎。
外面的两名狱卒听的毛骨悚然,什么也没敢说,悄悄弓着腰跑了。
“我说,我说!”
黎慎韫双耳嗡嗡作响,不顾一切地喊道:“是应玦,你是要问应玦的事情吧?他没有死在战场上,我将他弄进了宫!”
黎慎韫的话和池簌的梦境吻合了。
池簌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心中的怒意,一字字道:“说下去。”
黎慎韫就在前一刻还在想,那些梦境如此真实,一定是这些事情都是在他命中注定,只要他熬过难关,江山美人必然都能够心愿得偿,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但此时面对着池簌那种几乎要把神魂都碾碎的威势,就连一向阴狠狂妄如他,也不敢直撄其锋芒,不禁弱了气势:“不过是些梦境而已,又何必当真……”
池簌什么也没说,目光无声扫至,黎慎韫猛然想起刚才的痛苦,嘴边几番抽搐,终究勉强挤出点笑意:“好,好,这可不是我有意挑衅,而是武安公你偏生要听,既然如此,敢不从命?我讲便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将自己梦中如何想得到应翩翩,又因为要瞒着傅寒青,心有顾忌,所以几次设计不成,最后终究找到了机会,故意将傅寒青调开,设计应翩翩守城力竭之后假死,如愿将他弄进宫中的事都一一讲了出来。
黎慎韫本就是个奸险之徒,他深恨刚才池簌对他的折磨,又不敢直接报复,此时池簌既然有意要听,那么他就添油加醋,把当时的种种细节详细讲来,同时暗含恶意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池簌面无表情地听着,双手负在背后,却已经紧握成拳,胸中气血翻腾。
上一次应翩翩被傅寒青抓走,他又气又怒,情绪激荡之下,也看到了一些隐藏剧情,为此甚至情绪失控,喝了任世风的药酒壮胆之后,跟应翩翩折腾出来了六星级的亲密度。
后来应翩翩也已经跟池簌讲过,这些都是原书中没有真正发生过的隐藏剧情,但池簌每每思及,想到这有可能会成为应翩翩的结局,他就不禁觉得不寒而栗,夜不安寝。
他不能只听应翩翩说“没关系了”、“没有发生过,以后都不会发生了”,就放下心来,将这些事情都让应翩翩去承担,因此池簌此时找到黎慎韫,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问出。
虽然约略能猜到一些,听到对方讲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痛不已。
原来,应翩翩那个力战而死,苦等援兵未至的悲壮结局背后,埋藏的竟然只是一名昏君的色心。
他以为他生时顶天立地,死亦无愧于心,却没想到自己求死不得,最后还要落入更深的地狱中去,被恶魔肆意折辱。
池簌心中愤慨悲怒,甚至想这时就把傅寒青那个蠢货拽过来,拎起他的衣领问一问——
你当初觉得舍私情而重大义,把应玦抛下,只为救这么一名恶毒至极的昏君时,可有想过他也只不过是利用你所谓的愚忠耍弄于你?!
幸而如今,一切都已改变,他也绝对不会给那些事情任何发生的机会。
黎慎韫的眼中露出恶毒神色,看见池簌的面色难看之极,几乎忘记了害怕,不由越讲越是兴奋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