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青平日里都住在自己的镇北侯府中,已经有日子未曾回到父母这边了,进门之后,听见门房说府上来了两名生客,正在跟老爷见面。
若是平日里,傅寒青或许也不会当做一回事,这回他心中微微一动,却存了个心眼,绕开下人,悄悄走到傅英的书房外面,听到内里传来的说话声,便透窗悄悄望去。
傅寒青看到坐在傅英对面的是两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这两人一人书生打扮,一人沉稳端严,傅寒青都从未见过。但傅英对他们说话的语气,却仿佛又是无奈又是忌惮。
他只听傅英说道:
“先前寒青和阿玦闹了别扭,是让阿玦很是伤心,连带着也对我这个叔父不满,觉得我们是有心害他。我几次解释劝说,他都不肯听,这段日子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处的一直不甚和睦,这些都是实情。”
对面那两人闻言便要说话,傅英却摆了摆手:“二位且听我说完。亲生儿女尚且有与父母反目成仇的,阿玦从小被应厂公千娇百宠着长大,素来是任性惯了的,性子又执拗,是不会轻易听人劝的。如果我打小对他严厉管教,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但只怕在你们眼中,也会成了我的不是吧?”
“但我问心无愧。”傅英道,“我不知道这些消息你们都是从何处听来,但尽可以在我这府中随便找一名下人随意盘问,看看我从小到大对阿玦可有半点不好。”
这一点,傅英说的毫不心虚,因为他对应翩翩的宠爱和关切确实是众所周知之事。
眼看邱凉和陈华年都是沉吟不语,傅英喝了口茶,语气平静下来,又说:“孩子大了,总是容易生出些逆反之心,如果一定要把这些无可避免的矛盾说成是处心积虑的算计,敢问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邱凉淡淡地说:“好处倒还是有一些的。当年傅家陡然崛起,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来自于傅侯爷你为应将军收尾的功劳吧。”
傅英一直未露急躁之色,直到邱凉说出这句话,傅英眼中一瞬
间掠过一抹凶光,但转瞬即逝。
他拂袖说:“几位若是对我心存怀疑,那自然看什么事都是可疑的,我获利便是有心算计,与人生出嫌隙便是意图谋害,既然如此,咱们今日的谈话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不知你们想怎样?”
陈华年一向都很尊重他的大哥,这时却抢在邱凉之前开口,说道:“我们——”
他话还没说,邱凉忽地一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跟着,邱凉站起身来,目视着傅英说道:“傅侯爷,此事孰是孰非,确实讲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少主确实受了委屈。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今日来,也是要对傅侯爷你说明白一件事。”
他深吸了口气,一字字地说:“若非应将军的遗命,你们傅家在我们眼中,什么都不算,将军去世,少主就是十八煞全心之所系,谁敢动他,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与你家势不两立!”
“什么将军战神也罢,皇亲国戚也罢,也只长了一颗头,只有一条命!我们都是不怕死的,傅侯爷,你也掂量着办!”
邱凉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将在窗外偷听的傅寒青都说的心底生寒,傅英和陈华年亦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们都知道,邱凉目前是十八煞中的理事者,性情素来沉稳谨慎,事事小心,生怕招惹祸端。
也是因此,面对邱凉时,傅英毫不慌乱,而陈华年怕邱凉对傅英妥协,才想抢在他前面说话。
谁也没有想到,这回邱凉的态度如此坚决,显然是动了真怒。
傅英本来是想以退为进,如今却被邱凉的话架在了这里下不来台,心头一阵火起,心想这些人终究是不能留了。
他从应钧手里得来的这件使用多年的利器,终究还是失去了控制,着实可惜。
但邱凉有一句话说得对,这些人在跟随应钧之前一个个的就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怕死,要对付他们,只要开始动手就得一网打尽,否则一定会受到他们的疯狂报复。
傅英将心中的火气压了又压,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的话我听明白了,你们先前在应钧的灵前都是立过誓的,终此生不踏足京城,不见应玦,这回我念及你们关心则乱,不计较此事,但是也请各位想明白,如果你们受了有心人的挑拨,先内讧起来,义兄的遗愿,怕是再也难以完成,他将永远在史书中背负着骂名,各位又可忍心吗?”
傅英这话是十八煞心中最大的遗憾,邱凉和陈华年的脸色都变了变,但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邱凉拔出剑来,对着自己的左臂重重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陈华年惊道:“大哥!”
邱凉淡淡说道:“我们确实违背了誓言,就以此偿还吧。但往后少主的事,我等绝对不会再袖手旁观,傅侯掂量着办。九弟,走。”
邱凉与陈华年大步离去,傅英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
邱凉这一剑,代表着在他能对应翩翩这件事做出完美的解决之前,十八煞再也不会接受傅英的管辖。
当初他用了这些人,也不是没想过有可能遭到反噬,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傅英思量着,正要叫人过来将地上的鲜血收拾了,一抬起头来,却不禁怔住。
他看见自己的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回府了,面容憔悴,神色冰冷,一步步走进了他的书房中。
傅英眼下正是心中烦乱的时候,见傅寒青如此,也难得的心虚起来,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寒青站定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傅英,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回答傅英的问题,而是直通通地开口问道:“之前阿玦喝的药,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应将军的仇人,当
真就是你动了手脚吧?你一直就不是真心疼爱他,你只是在利用他,就像你利用应将军和你的‘友情’。”
傅英先后被下属与儿子质问,之前勉强压下的气怒再也按捺不住,抬手就给了傅寒青一个耳光,骂道:“混账,连你都来质疑于我?!”
傅寒青胸口不住起伏,几欲暴怒,可是看见傅英气的浑身发抖,他那股怒火又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发不出来。
傅寒青是傅英唯一的嫡子,从小到大,他天赋出众,傅英对他悉心栽培,时常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傅寒青也从未忤逆过自己的父亲,父子之间的感情非常好。
在傅寒青的心目中,简直是根深蒂固地认为他的父亲是个人品正直,仁厚无私的人,也是他的榜样。
要将这一切推翻,就像把他生活的世界整个给翻转过来一样荒谬。
如今要不是被应翩翩的事刺激的太大,傅寒青也绝对不会去怀疑傅英。
此时,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正在不断地告诉着他:“你怎能如此糊涂,因为一个荒谬的梦境就去怀疑从小到大养育你成长的父亲!应玦跋扈任性,手段很辣,他怎么可能被人欺负,就是这回黎慎韫做的事,不是也没伤到他吗?你看到的那些梦以后不可能会当真发生!”
傅英冷声道:“你从小到大,我是如何教你做人立身,又是如何照料阿玦,我以为别人不清楚,你是清楚的,没想到如今竟然连你都怀疑我,傅寒青,你有良心吗?难道父母家族前程性命加起来,在你的眼中都比不过一个应玦?”
可是……这一开始难道不也是傅英所期望的吗?
是他促成自己和应翩翩在一起,也是他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屡次劝说,难道傅英这样做,其实只是希望让应翩翩离不开自己,而不想让自己待他多好?
傅寒青脑海中凌乱不堪,满腔激烈的悲愤与痛苦和脑海中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认知相互冲撞,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间,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呔!傅英你这狗贼,拿命来!”
这一声高喝陡然传来,使得原本剑拔弩张的父子两人都不禁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竟从房顶上跳下来一名女子,二话不说,朝着傅英冲了过去,挥拳便打。
同时她口中大喝:“傅英,你怕自己谋害应家的恶行败露就想杀人灭口,没那么简单!看我不取你的狗命,揭穿你的真面目!”
傅英怒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女子一声冷笑,身法十分诡异,眼看就要冲到傅英面前。
傅寒青见状,终究是父子天性占了上风,惊呼一声“父亲”,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阻拦。
而与此同时,傅英自己也在仓促之间抬手,想要架住那名女子。
孰料,他这手一抬,那名女子的身形竟陡然定住。
她在傅英和傅寒青错愕的目光下,直勾勾地瞪着傅英说道:“没想到……你竟有剧情之力护体……系统坑我……你……杀人灭口——!”
说罢之后,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傅寒青见状,连忙抢步过去,一指点中女子的颈侧,随即出指如风,一连封住她数处大穴,用内力推行心脉,想要把她救醒。
“快醒醒!你刚才说什么?说清楚!”
傅寒青这一连串的手法,是传自他师父的独门绝学,曾经在战场上救活过无数濒死之人,然而这名女子的身上没有一处伤痕,身体却越来越凉,终于彻底没了气息。
傅英方才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连劈出的手掌都僵在半空,此时快步走上去,问道:“她怎么样了?”
傅寒青慢慢抬起头来,用一种极度陌生的目光看着傅英,说道:“她死了,你不知道
她为什么死的吗?”
傅英简直焦头烂额,怒道:“我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她突然倒地,我怎可能知道!”
可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不信。
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眼看他就要把傅寒青的情绪给安抚住了,突然跳出来,又突然就死了,简直是莫名其妙,让傅英生生尝了一把百口莫辩的滋味。
有了这条人命,傅英之前的所有解释都那样苍白,让傅寒青勉强想要对他维持的信任彻底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