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柴蓝蓝,两名小吏登时面如死灰……
柴蓝蓝柳眉一挑,“这是什么表情?武选马上就要开始了,还不快去把旌旗挂上——怎么这么多洞,被虫蛀了?有备用的吗?”
小吏两腿发软,战战兢兢道:“没、没有了,朝廷十几年没封过亲王,这个制式的就这一组了……”
旁边那人忙道:“江兄弟刚来礼部,不知道,这事怪我,该提前检查一下……柴侍郎要罚就罚我吧!”
柴蓝蓝摆摆手,“行了,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赶紧想想,哪里能搞到亲王旗,别误了正事。”
“巧了,春猎的旌旗刚做好,昨日才送去兵部,里面就有亲王制式。”另一位红衣女官温声道。
“已经送去兵部了?想再要出来可不容易。”
“无妨,我去要,就说少了镶边,须得返工。只是,若恭王怪罪下来,就得柴侍郎顶着了。”女官玩笑道。
柴蓝蓝一笑,道:“本就是我礼部失职,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少府监背黑锅,多谢你,清清。”
是的,这另一位女官正是时任少府监监丞的魏清清。
她是继柴蓝蓝和崔兰心之后的第三位有资格站到朝堂上议政的女官。
虽然官职不如柴蓝蓝,气魄和能力也差上一些,贵在踏实细腻,做事兢兢业业、有条不紊,极得同僚敬重。
难能可贵的是,她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殿试成绩名列前茅,由圣人下旨赐官。
当年,魏清清立下誓言,不考中进士不成亲。
这可苦了萧三郎,一边灵芝人参地伺候着她,一边还要顶住老子娘的压力。
好在,魏清清踏实又争气,一
举高中,得圣人赐婚,太子送嫁,萧家的门楣都沾了光彩。
如今,夫妻二人同朝为官,也是一段佳话。
两人膝下有两子一女,老大就是和李继争夺柴家小娘子的那个。
小铃铛是柴阳的独女,小小年纪便生得明媚标致,性子果敢爽利,有能力又知分寸,不输她的姑母柴蓝蓝。
这位优秀的小娘子,不止李继和萧家小子喜欢,全长安的小郎君们都偷偷仰慕她。
除了二皇子家的小子。
二皇子和王荣荣的长子姓李名襄,比李继小一岁,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一点儿都不像二皇子,倒有点像王家人。
李襄最喜欢的长辈也不是整□□他练武的亲爹,而是时常陪着他,教他读书、带他玩乐的大伯父。
为此,二皇子没少吃醋。
“今日上场就是试试身手,皇城令你就别想了,别给老子丢人就好。”人高马大、挺着将军肚、续着小胡须的二皇子威严道。
“知道了,父亲,大伯已经教过我了。”李襄弯着眼睛,乖巧点头。
“他比我会带兵,还是比我功夫好,你怎么事事听他的?”老父亲吃起醋来,一点儿体面都不顾。
李襄缩着脖子,装柔弱。
“我看看,是谁又骂我儿子了?”
一位宫装丽人缓缓走来,气质端庄,笑容温和,就连走路的步调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堪为京城贵妇的标杆。
这位就是当年和李玺几人一起熬过夜、爬过树、吵过嘴、考过试的恭王妃,王荣荣。
嫁做人妇后,王荣荣藏起满腹才华,一心相夫教子,奉养长辈,执掌中馈,成为二皇子的贤内助。
虽不像柴蓝蓝那般活得精彩自在,却也怡然自得。
二皇子给了她足够的疼爱与尊重,成亲多年别说妾室,连通房都没半个,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妻子,儿子都要靠边站。
一见王荣荣,二皇子立马怂了,“没、没骂他,就是提醒两句……”
王荣荣挑眉,“提醒也不成。”
“是是是,下次不提醒了。”二皇子忙道。
“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最疼儿子了,襄儿,你说是不是?”
李襄偷偷在心里翻了个小白眼,嘴上软软地说:“是啊,阿爷最疼我了。”
二皇子嘴角一抽:刚才还是“父亲”,现在就成“阿爷”了。
李襄笑眯眯:不就是演戏嘛,谁不会啊!
……
芙蓉园门口。
一辆双辕马车堪堪停稳,便有人急匆匆跳了下来,许是被石子硌到脚,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朝一旁倒去。
车中立马窜出一人,眼疾手快地将人搂到怀里,面容虽冷淡,眼神却宠溺。
“多大人了,怎么路都走不好?”
“怪谁?明明答应了襄儿,还折腾……”大皇子红着脸,姿势不太自然。
男人暧昧一笑,“怪我,下次轻些,可好?”
信你才有鬼!
大皇子甩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朝园中走去。
男人扬着冷峻的眉眼,不紧不慢地跟上,长臂一展,将人扛到肩上。
大皇子大惊失色,“姓窦的!放我下来!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男人朗笑一声,抱得更紧了。
***
三声锣响,武选开始了。
旌旗招展,猎猎作响。
柴蓝蓝和魏清清相视而笑。
花棚中,李玺歪着头,同魏禹说着什么。
李继暗搓搓拉住柴铃铛的手,将人拖到自己身边。
其余小郎君眼睁睁看着,敢
怒不敢言——倒不是忌惮李继的身份,而是……打不过。
贺兰璞、崔兰心夫妇同王荣荣、二皇子坐在一起,瞧着棚外的一对年轻人。
贺兰茵茵揪着李襄的衣角,声音娇娇柔柔,满含担忧:“襄哥哥,若是打不过你就跑,可不能受伤了,伤一根头发也不可以。”
李襄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既然茵茵发话了,我便半根头发都不敢伤到,放心吧,好妹妹。”
家长们:……
柴阳的夫人,安溪郡君笑言:“我瞧着也别等茵丫头及笄了,今年便把亲事定下来吧,我家襄小子早就等不及了。”
贺兰璞狠狠瞪了二皇子一眼,冷哼:“不可能!想都别想!”
二皇子讪讪地摸摸鼻子,忍了。
旁边,王荣荣亲自斟了盏茶,推到崔兰心跟前。
养儿子的人家,白得了人家千娇百宠的小娘子,总归是气短些。
台上,战况十分激烈。
李琅表现最为突出,以一敌十,依旧从容不迫,宛如当年的李仙芝。
结果毫无悬念,李琅打败所有竞争者,夺得与李仙芝对战的资格。
若能胜了李仙芝,皇城令就是他的了,大业朝唯一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也会是他的。
旁人都以为李仙芝会特意放水,李仙芝却清楚,根本不用。
这些年,李琅在安定军中成长飞快,拳脚功夫早在她之上了,能找到这样一位继承人,李仙芝也是欣慰的。
这一战与十三年前十分相似,姐弟二人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
结果却相反。
这一次,李琅险胜。
李仙芝当场把皇城令和禁军符交到他手里。
李琅转手给了司无涯。
与几十万兵权相比,他更关心今天晚上哥哥给不给他吃……钵钵鸡。
***
杨氏病危。
李仙芝姐妹五人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云萝早已放下心中的仇恨,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杨氏。
至于小胡娇,连恨杨氏的心思都没有。
她的生母是自愿为定王殉情的,这时候两个人肯定已经手拉手转世投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所以,她根本没把杨氏放在眼里。
李仙芝三姐妹心情就复杂多了,尤其是蛛蛛。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杨氏,杨氏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面黄肌瘦,满脸病容,丝毫没有京城贵妇的雍容贵气。
杨氏也是第一次看到蛛蛛的正脸,单单看了一眼,便险些昏死过去。
“阿镇,是你吗,阿镇?”
李镇,是定王的名讳。
“我是……你的小女儿。”蛛蛛顿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杨氏浑身一震。
是的,这是她的女儿,是她和阿镇的女儿,这张脸骗不了人,和阿镇一模一样的眼睛也骗不了人!
“兮兮,我的兮兮……”
杨兮兮连忙扑到床前,握住杨氏的手,“我在,娘亲,我在。”
“不是你,你不是兮兮!”
杨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她,近乎癫狂地抓住蛛蛛,哭喊道:“我在叫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兮兮啊!”
“我的汉名叫‘李珠’,铁勒名字叫‘契苾蛛蛛’,从未叫过‘兮兮’。”蛛蛛拨开她的手,冷淡道。
“不,兮兮,你是我的兮兮……这是我给我小女儿起的名字……兮兮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你……”
杨氏整个身子扑到床外,渴求又狂热的目光,仿佛一条晾了许久,终于接近水源的鱼。
蛛蛛吓到了,不自觉向
后退去。
杨氏急了,嘶声道:“别躲,兮兮别躲,娘亲疼你……仙芝,快,把你妹妹带过来……”
李仙芝抿了抿唇,没有动作。
最后,还是李木槿不忍心,拉着蛛蛛的手,一起走到床前。
杨氏艰难地抬起身子,颤声道:“兮兮,叫娘亲,叫一声娘亲……可好?”
蛛蛛动了动唇,终究没有叫出来。
无论杨氏如何哭求,她都没叫。
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
杨氏后悔了,后悔错过蛛蛛这些年。她痛哭流涕地恳求李仙芝,把她带回福王府。
李仙芝忍着心痛,强装镇定地丢下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她主动放弃了王妃的身份,放弃了她们姐妹,当初李木槿也是这般哭着求她留下,她还是走了。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现在后悔,太晚了。
……
姐妹几个是红着眼圈出来的。
一出门,便看到了李玺。
她们的小弟,一直在这里陪着她们,等着她们,做她们的后盾。
这些年,从未变过。
李玺一个接一个地把姐妹们扶到青牛车上,自己骑着马,护在车旁。
牛车缓缓驶出感业寺,几位县主彼此握着手,默默地平复着心情。
杨兮兮站在寺门前,目送他们离开。
很巧,今日又是三月三。
回想曾经,她也是这般珠光宝气,一身荣华,在天街骑马,在曲江吟诗,容颜不输李木槿,才学可与李云萝比肩。
如今,却是云泥之别。
如果当年她不曾谋害李玺,眼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悔不当初,却无济于事。
……
“长安丽人榜”每年都会在三月三重新排位,魏禹已经连续十五年位于“美男榜”第一名了。
第二名是郑孞。
第三名是李玺。
整整十年,李玺每次都发誓一定要拿到第一名,为此,特意装扮得素净风雅,努力迎合评委的喜好。
然而没用。
接连十年,年年被自家男人和舅舅“艳压”。
今年,若非出了杨氏的事,他还是会下一番功夫,直到行至曲江池,才猛地想起这茬。
“完了完了,忘换衣裳了,别说第一,就连第三都不一定能保住了!”
李玺捶胸顿足。
他今日穿的衣裳是太后差人做的,亮闪闪,华丽丽,头上的金冠比三月的暖阳还耀眼,耳畔的珊瑚珠比枝头的红杏还浓艳,衬得他如青葱少年般鲜活俊美。
阁楼上,数名评委看到这样的太子殿下,一时间忘了收回目光。
十余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曾经稚嫩的少年已长成了俊美的青年,岁月雕琢过他的面庞,却抹不掉他满身的光华与鲜活。
三十岁的李玺,张扬的笑容、灵动的眼神依旧是少年时的模样。
这一年,没有特意往“素雅”那一挂装扮的李玺意外地压过魏禹和郑孞,拿到了“美男榜”的第一名。
二十多年的夙愿,就这样不经意间达成了。
秘诀就是——
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