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乔衍的办公室后,秦青拿出手机给996打电话,让它赶紧从犄角旮旯里出来。
脖子上的名牌既能当监控器使用,也能当对讲机使用。听见喊声,996跳下一棵叶片枯黄的树,跑向不远处的大楼。
“我来了我来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三文鱼刺身。”秦青打开外卖盒。
“有芥末吗?”996跳上办公桌。
“有。”秦青拿出一管芥末,均匀涂抹在一片三文鱼上。
996一口吃掉芥末三文鱼,全身的毛毛飞快抖动,像触电一般。
秦青默默扶额。
过了十几秒,浑身的肉肉都快抖落的胖猫终于恢复平静,张开嘴,舒舒服服地感叹:“爽啊喵!”
秦青撇开头,闷闷地笑了两声,继续涂抹剩下的三文鱼。天知道这么鬼/畜的东西,996是怎么吃下去的。
“你也吃。”996把外卖盒往前刨了刨。
秦青打开一盒鳗鱼饭,叮嘱道:“以后你不要去实验室,公司不允许。今晚我要加班,你累了就在办公室里睡,我下班了来接你。”
“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玩,我才不会进去。我喜欢去停车场玩,那边的树上有几个鸟窝。我今天掏到一个鸟蛋。”996摇头晃脑,满脸得意。
“鸟蛋呢?”
“被我吃掉了。”
“吃独食啊。都不知道拿来孝敬阿爸。”
“……那我明天继续去掏?”
“开玩笑的,不许去掏。你这边只是加餐,人家鸟儿却是家破人亡。”
秦青轻轻敲了一下胖猫的头,耐心教育几句。
996闷头吃肉,嘴里嗯嗯地应着。
父子俩吃完盒饭,简单收拾一下,然后一个去探险,一个跑到B6层继续加班。
公司把地下5到7层都批给研发部,用来组建实验室。B5的实验室已经基本完工,六层和七层还有很多设备需要安装。
时间门就是金钱,这个道理秦青比谁都懂。他要求德国那边的机械工程师必须在今天晚上把运来的仪器安装好,为此愿意支付高额的加班费和安装费。
偌大的实验室里,一群人在忙碌。
陆中泽把推车上的货箱抬起来,轻轻放到一旁。
不远处,几个老外正在组装一堆零件,不时叽里呱啦说着德语。从表情上看,他们都很不耐烦,搬运工推着小车来回走动的声音并不嘈杂,但他们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干扰,站起来指手画脚,大喊大叫。
搬运工们点头哈腰,连说对不起。虽然听不懂德语,但生气的表情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陆中泽磨了磨后槽牙,捏了捏硬邦邦的两个拳头,用尽全力按捺住了打人的冲动。
别人听不懂德语,他却非常精通。
那些老外骂得太脏了。
“黄种猪!”
“华国的工人都是一群猴子,最简单的工作他们都干不好!”
“这么晚还让我们加班,真想揍那个负责人!”
“他很漂亮,我不想揍他,我想上他!”
“我也想,哈哈哈哈!”
充满淫/念和恶意的笑声不断传来,逐渐瓦解陆中泽的理智。
妈的,我老婆你们也敢侮辱!
陆中泽大步走过去,脸色阴沉可怖。
一道修长的身影比他更早来到那群人面前,用流利的英语问道:“今天晚上能装好吗?”
是秦青。
几个老外连忙收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用生疏的英语说没有问题。
“加班费和组装费我都是双倍给的,希望你们的能力配得上你们的酬劳。”秦青说话毫不客气,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那些德语。
几个老外明显被激将,拿起图纸开始组装设备,一句废话都不再多说。
秦青双手插兜,站在一旁观摩。
智信的几位机械工程师也赶来帮忙,每每伸手去拿箱子里的零件,都会被几个德国佬训斥,“嘿!别碰!你们连图纸都看不懂,会把机器弄坏的!”
智信的机械工程师看向秦青,脸上隐隐带着怒气。
秦青不着痕迹地摇头,示意他们不要插手。
陆中泽慢慢走到近前,伸长脖子看了看。
那些组装说明书都是用德文写的,图纸画得非常精细,线条显得极其复杂。
几个德国佬凑在一起看图,嘴里讨论着步骤,拼了拆,拆了拼,老半天都没组装出像样的东西。
“秦总,他们好像出问题了,我们要过去帮忙吗?”智信的机械师小声询问。
秦青微微摇头。
陆中泽盯着图纸看了半天,忽然用纯正的德语说道:“这个地方你们拼错了,线路板不是这么接的。”
“你是谁?”
“哪里拼错了?”
“你们自己能组装,还请我们干嘛?”
几个德国佬看向陆中泽,表情或轻蔑,或怀疑,或带着几分嘲讽。
陆中泽弯下腰去拿图纸,手腕却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握住。
“这些东西你不能碰。”清润的嗓音像淌过林间门的山泉。
陆中泽浑身僵硬,脸颊涨红。
老婆为什么不让我碰?我不是来捣乱的,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他眨眨眼,委屈地看向漂亮非凡的青年。
“不要乱动,这些设备很贵。”秦青警告道。
陆中泽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老婆怕他弄坏这些东西,连一张纸都不许他碰!
“外面还有很多箱子没搬进来,你去吧。”秦青放开大金毛的手腕,冲外面扬了扬下颌。
陆中泽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谁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老婆不可以。
“他们没看懂说明书,这个地方的线路板——”
秦青打断大金毛的话:“这不是你的工作,你去搬货。”
正准备据理力争的陆中泽像斗败的大公鸡,脑袋一下子低垂到胸口,粗硬的黑发仿佛也蔫了,一根根贴着头皮。
因为学历不高,成绩不好,没有亮眼的荣誉,所以老婆看不起自己。这样的认知让陆中泽红了眼眶,无比难过。
老爹常常骂他没出息,说他将来只能靠分红过日子。那时候,他从来不觉得受伤,因为他知道自己很行。但老婆的一句否定,却让他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陆中泽可怜兮兮地看了秦青几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是谁?他能看懂图纸?”德国佬问。
“他只是一个搬运工。”
陆中泽听见秦青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几个德国佬发出嘲讽的低笑,恶意满满地贬低几句。秦青并未出言维护,只是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陆中泽回头看了看,心里一片刺骨的冰寒。
被任何人瞧不起,他都觉得没所谓。被老婆这么轻视,他只觉得挖心剖肝一般疼痛。他大步前行,背影狼狈地似在逃离。
到了停放货车的地方,他一屁股坐在小推车上,极为不甘地抓乱头发。
【爸,你给哈佛捐笔钱,送我去进修吧!】他拿出手机飞快打字。
【你做梦呢?送你去国外,等于把野狗放进草原!】
陆中泽:【……不会的!这次我一定好好学!】
【当搬运工太累了吧?终于知道最不累的活儿是读书了吧?告诉你,后悔晚了!】唐龙气哼哼地回复:【不干满一年搬运工,你别想解冻银行卡!】
陆中泽急了,【爹,儿子给你跪了!儿子现在急需镀金!儿子知道错了!】
被秦青看不起的感觉,化为心底里难以愈合的一道伤。陆中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老婆让他离开时的那个淡漠表情,以及唇角那抹轻鄙的浅笑。
老婆是金领,而他只是一个搬运工。阶层与阶层之间门是存在坚壁的,人与人之间门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从未有哪一刻让陆中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残酷的现实。
如果他说出心底的喜欢,或许在秦青看来,这份感情只是廉价的东西。又或许,秦青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陆中泽不敢深想,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
周围一直有搬运工来回忙碌,却没有人上去打扰。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心酸,自然能体会一样的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货车里还剩下几个箱子,一天的忙碌终于要结束了。
几个搬运工站在不远处抽烟,时不时担忧地看向陆中泽。
“小陆怎么了?”
“他想去拿图纸,被秦总骂了。”
“自尊心受伤了吧?”
“咱们是搬运工,哪里能碰那种高级玩意儿。”
“小陆心气高,听说是大学生。”
“唉,还是太年轻,面皮薄。像我们这种老油子,被指着鼻子骂都没感觉,只要秦总不扣我工资,怎么着都无所谓。”
“嘘嘘嘘,秦总来了。”
大家连忙噤声,用力吸了几口烟,目光追随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天已经黑了,停车场有些昏暗,那个人却是一缕光源,走到哪儿,哪儿便显得异常明亮。
“哭了?”清润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微微的一些笑意。
蜷缩成一团的大金毛浑身僵硬,半天不敢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