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光线骤然变暗, 芈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嗅到了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芈陆下意识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里的翻腾, 扭头查看四周的环境。
他好像来到了另一片桃花林。
这里的桃花竞相绽放, 乍一看,似乎天地间都被绚烂成簇的桃花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粉色。
桃花枝无风自动, 在半空中微微摇曳。
然而这幅景象看不出丝毫美意,因为它泡在几乎将人溺毙的血腥气中,桃花树下淌着浓稠黏腻的血。
血水之中, 隐约可见一些残肢断臂。
尽管芈陆无数次想象过阵法中的情景, 可冷不丁瞧见这一幕后, 还是没忍住当场干呕起来。
跟随他进来的五个太升宗弟子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一青, 其中一人忍不住惊叫出声:“这是哪里?!”
“该死,我们误入阵法了!”
“你们看!”有人指了下血水里的残肢断臂, 瞪着眼睛哆嗦道,“那是不是悟启真人的手臂?”
其他人仔细一看,顿时双腿发软, 脸上血色尽褪。
“是的……”
“悟启真人他……他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悟启真人不仅死了,还死得不能再死了。
身体被硬生生地分成好几块,如同被人随手撕扯下来的破布一般扔在地上,落在桃花树下的头颅缺了一大块, 血水潺潺涌出,浸透了那双不甘瞪大的眼睛。
悟启的表情定格在恐惧巅峰,仿佛在临死前看见了极为吓人的画面。
滴答滴答——
桃花枝上的血水落下, 正好落在五个人的脑袋上。
方才提问的人僵硬地抬起手摸了把头发, 摸到了一手的鲜红液体。
那个人怔愣片刻, 随即转身就要往回跑。
结果他刚转过身,就蓦地看见了什么,瞳孔瞬间被炸裂开来的恐惧撑满,露出了和悟启临死前一模一样的表情。
“斛……”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视线中暗光一闪,耳边响起利落地噗呲一声。
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了下去,落在被血色浸得湿润的土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滚到另一个人脚边。
那个人被喷出的血水溅了一脸,大脑还未反应过来,神情呆滞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直到和脚边头颅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目光,那个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啊——”那个人惊恐又愤怒地大叫,“孔兴!”
其余几人立马一面转身一面后退。
只见斛律偃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后,仍旧是一袭黑衣的模样,但高束的头发披散下来,包裹着惨白的脸。
斛律偃身上没有沾染一点鲜血,可萦绕在他周身的煞气极重,隐隐约约地在半空中凝为一层黑雾。
他几乎和这片炼狱般的场景融为一体。
不。
他和这里本身就是一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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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几个太升宗的弟子不清楚药宗堂的桃花阵之说,却也能猜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斛律偃亲手构造。
只有斛律偃这个满身带煞之人,才能创造出如此阴暗血腥的场景。
几个人眼睁睁看着斛律偃提着他们熟悉的剑踱步而来,凝聚在脸上的恐惧化成一张面具。
“怎么办?!”
“左右出去不了,只能硬上了。”其中一人咬牙,“他拿了林宗主的龙吟剑又如何?我们四个人还怕对付不了他吗?”
芈陆躲在一棵桃花树后,脸色煞白。
他原以为他帮助斛律偃将林稷等人引入阵法只是在加快斛律偃拿回器官的速度,从而达到改变剧情的目的。
可眼下看来,好像事态的发展和他预想中不太一样。
为何斛律偃会创造出如此场景?
为何斛律偃会变成这样?
不是想要拿回器官吗?为何阵法里会出现一场残忍的、血腥的且似是单方面碾压的屠/杀?
他仿佛又回到了每次轮回前斛律偃血洗神仙谷的时候。
混乱的思绪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伴随着胃里的翻腾,让他几次想要蹲下去大吐特吐,可他最近半辟谷不怎么吃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在他的大脑运转过来之前,他听见斛律偃在喊他的名字:“芈陆。”
“在万蛇坑的时候,我曾对那个女人动手,你说你没有生气,因为她拦了我们的去路,是她不对。”斛律偃轻松避开一个太升宗弟子的攻击,猛地扬手,竟然像是切菜似的从林稷那里抢来的龙吟剑削掉了那个弟子的手臂。
噗呲一声。
鲜血四溅。
那个人痛苦地哀嚎,连剑都拿不稳了,捂着喷血的断臂一屁股栽到地上。
斛律偃平静地闭着眼。
在他的主场,哪怕他没有眼睛,也能格外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人的情绪起伏以及一举一动。
空气中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密密麻麻的丝线遍布方方面面。
他像是捕猎的蜘蛛,那些人像是被捕的猎物。
但他不喜欢这个比喻,他更想像猫逗老鼠一样地慢慢把自己十多年来经受的折磨一点点地放到那些人身上。
在那个弟子的连连求饶声中,他走过去,再次扬手,削掉了那个弟子的一条腿。
“啊啊啊——”桃花林里回荡着杀猪般的惨叫。
“这次也是他们先来找我,是他们不对。”斛律偃手起剑落,又是一条手臂落下,“所以我的做法,是对的吧?”
语毕,他一剑削掉了那个人的脑袋。
剩下三人见势不对,试图拿出法器护命,却发现除了本命法器外,他们无法再次储物戒里拿出任何法器。
来时的准备全部落了空。
他们一下子折损了两个人,自知不是斛律偃的对手,只得分散逃开。
谁能想到斛律偃宛若鬼魅,眨眼闪到一人身前。
一条手
臂落下。
“你不会生气,对吧?”
一条腿落下。
“你不会离开,对吧?”
一颗脑袋落下。
平缓的声调宛若低声吟唱的恶毒咒语,带来足以毁天灭地的死亡之气。
哀嚎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生生刺痛了芈陆的耳膜。
地上的血水又加了一层。
不知是不是幻境的作用,那五个人死了之后,血水肉眼可见地往上漫,像极了涨潮的海水。
斛律偃站在海水中央,惨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他穿过一棵棵茂盛的桃花树,来到芈陆身前。
“芈陆。”斛律偃说,“我做得对吧?”
芈陆怔怔望着又长高了一些的斛律偃。
若是此时此刻的斛律偃拿回了眼睛,便会发现芈陆眼里盛满了抗拒的情绪。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兜兜转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地。
不该是这样。
不对。
有哪里不对……
芈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能说什么?
让斛律偃放了剩下的人?让斛律偃放弃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给仇人一条生路?还是让斛律偃选择原谅?
可倘若放任斛律偃这样下去,结局可想而知——斛律偃只会在仇恨的泥沼里越陷越深,直到最后连头发丝都被吞噬。
冰凉的手抚摸上芈陆的脸颊,斛律偃低声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芈陆反手抓住斛律偃的手:“林稷呢?”
斛律偃冷笑一声:“躲起来了,关键时候,他跑得倒快。”
“我们快点找到林稷吧,把你的眼睛拿回来。”
“好。”斛律偃任由芈陆抓着他的手,他似乎很喜欢芈陆的主动,语气轻快,“我听你的。”
这样的话,芈陆听过数次,却是头一次生出如此忐忑的心情。
他趁其不备,忽地伸手抢过斛律偃手里的龙吟剑,不等斛律偃开口,便把自己的碧幽剑塞了过去。
“你用我的剑。”芈陆飞快地说,“别用他的。”
斛律偃拿着碧幽剑,愣了一瞬。
“龙吟剑嗜血,听闻很多时候林稷都在以血养剑,它不适合你。”芈陆轻声说。
斛律偃沉吟片刻,声音很低:“这是你的本命剑。”
本命法器和普通法器不同,本命法器和修者的灵根相连,若是修者的修为上去了,本命法器更是直接和修者的神识捆绑。
换而言之,本命法器相当于修者身体的一部分,既能为修者所用攻击其他人,又能被其他人用于反噬该修者。
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的本命法器递出去,那样无异于将自己藏着心脏的胸膛贴到对方的掌心里。
就连斛律偃这个没有踏入修真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可芈陆竟然……
芈陆并未听出斛律偃的弦外之音,还以为斛律偃在怀疑什么,赶紧解释道
:“虽然我的碧幽剑抵不上林稷的龙吟剑,但是它至少不会伤害你。”
斛律偃手里的碧幽剑好似有千斤重,他轻轻一笑,忽然转身面向芈陆。
芈陆被他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忍着没躲,眼睁睁看着斛律偃靠近:“怎、怎么了?”
这里是斛律偃的潜意识,他自然能感受到芈陆的小动作。
知道芈陆不仅站着没动,还安静等着自己靠近时,斛律偃心里那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海瞬间如沸水一般疯狂滚动。
来势凶猛。
铺天盖地。
他毫无挣扎之力地被淹没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爬上心头,带来膨胀又炙热的触感,被凭空生起的狂风搅乱,旋转的气流推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高墙。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芈陆也是这般乖巧,对他不躲不避,甚至有意无意地迎合他。
他有很长时间不能接受那个梦,试图通过躲避芈陆的方法让自己回归现实,可面对现实的芈陆时,他才发现欲望早已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那颗种子生根发芽,又长又细的枝蔓紧紧缠住他的心脏。
每次从梦里回归现实,他都被那些枝蔓勒得心脏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