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又连呼吸都轻到近乎静止。
小的时候,颜又身体不好,生了很久的病,住院的时间却没有很长,母亲觉得总是待在医院里不好,家里更安全。在少有的,住院的时光中,颜又看到过烧伤的病人。
颜又身体不好,那些算不上剧烈的病痛都让他饱经折磨。
而医生说烧伤最难恢复,也最令人感到痛苦。
颜又的心像是被什么攥紧,他从未有过那样的经历,却在碰到姜星时曾经的伤口时,也莫名地感觉到痛。
在展示伤口,被温柔抚慰的时候,姜星时没有想太多。
颜又的手指很柔软,烧伤后的皮肤失去了绝大多数的感知能力,姜星时却能感觉到颜又一点一点拂过那些令人觉得可怕的伤疤。
过了一会儿,有什么液体落在姜星时的脊背。
与从头发上滴落的水珠不同,是温热的、潮湿的,会让姜星时身体有一瞬的颤动。
姜星时问:“颜又,你哭了吗?”
颜又没有说话。
对于豌豆公主颜又的眼泪,好像装作不知道比较好,显得情商很高,也可以保留颜又过于高傲的颜面,不会让他陷入难堪的境遇。
但是面对喜欢的人,姜星时没有那么有经验。他也不过是一个未曾心动过的高中生,通过学习和观察在为人处世上显得很熟练,却没谈过恋爱,做不到游刃有余地处理一切。
从很久之前,颜又就是姜星时的状况之外。
从有记忆起,颜又便很少哭了。眼泪会让关爱自己的人感到伤心,颜又不想那样,他没有痛苦到必须用眼泪发泄的程度,也不愿意让别人难过。
没有缘由的,他的眼泪落在姜星时的伤口上。
他的眼泪会让姜星时感到伤心吗?
颜又不知道,但他想隐藏自己的泪水,和那些不为人知的感情——至少,至少在他自己还无法分辨之前,他不想被谁知道。
颜又抬起手,他想推姜星时一下,却又停在半空,换成很蹩脚的方式,不是推离得最近的后背,而是没有疤痕、未被伤害过的手臂。
他说:“你把灯关掉。”
姜星时关了灯,电视屏幕也一同熄灭。
房间里不再有光,伤口和眼泪都被黑暗淹没。
他们之间靠得更近。
颜又的鼻音很重,他问:“你之前,是因为受伤,才没有上学吗?”
姜星时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小的时候,家里出过一场意外的火灾。”
“运气很好,被救了出来。”
颜又的眼泪没有停止,他垂着眼,泪水凝在眼角,缓慢地、在姜星时看不到的地方一滴一滴地落下。
姜星时说:“接下来的几年,在疗养院治疗。好了之后,就回来念书了。”
事实并不如三两句话的讲述一般轻松,可以一带而过。
姜星时曾在这场意外的大火中失去一切。
听到姜星时的叙述时,颜又无法控制自己,怜悯、悲伤、难过、痛苦,这些不能算美好,甚至非常苦涩的东西填满了颜又的心,他缺乏处理的能力,最后只能让那些变成眼泪。
“还在哭。”
姜星时转过身,与颜又面对面,用疑惑的语气问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是为我流的眼泪吗?”
姜星时问得那么直白,那么令人难以回答。
颜又的眼睫颤了颤,微微闭上眼,像是放弃挣扎:“是。”
受伤的是曾经的姜星时,而感到痛苦的是现在的颜又。
颜又的思维停滞,连想法都是断断续续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那种混合的感情过于复杂。不是看到可怜的人而产生的怜悯,而是感同身受的痛苦,触碰姜星时的疤痕时,似乎连自己的皮肤也被烧得灼热。
那些他不能承受的东西。
所以颜又很明白,姜星时是与众不同的特别的人。
他没有伤害自己,自己却会被他伤害。
黑暗中,姜星时凝视了颜又很久,他说得那么郑重其事:“你会后悔的。”
似乎此时此刻,一切都被允许,一切不能做的事都可以做。
姜星时靠得更近,他的臂膀宽阔,很轻地环住颜又的背,将他揽入怀中。
颜又的眼泪落在姜星时的肩膀上,打湿了衣服,浸润那些伤痕。
烧伤过后,姜星时的后背留下严重的伤疤,连感觉也变得迟钝。但是,当颜又热的眼泪滴在那些陈旧久远的伤疤上时,好像感觉也重新变得敏锐。
颜又的眼泪令姜星时感到迟来的疼痛。
丑陋的疤痕,狼狈的过去,姜星时没打算给任何人看。
他没有被爱过,也不想得到别人的怜悯,那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颜又的眼泪却不同。
姜星时抬起手,指腹有些粗糙,擦去颜又的眼泪。
他说:“别哭了。”
连宽慰都很虚假,是欺骗的谎言:“那时候很小,我已经忘了,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颜又很天真地问:“真的?”
没有被怜悯过的人,也会被怜悯。
姜星时说:“真的。”
触碰颜又的皮肤时,就像是遇到了珍贵的夏天的雪。
很柔软、很美丽,也很容易消失,所以必须郑重对待。
要控制力度,不应该留下伤害的痕迹。
在颜又面前,姜星时是不够纯粹的追求者,开始并不美好,结局似乎也要寄托于奇迹。
颜又想得更多,作为一个病人,他考虑的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认真地问:“那现在会痛吗?多久复查一次?”
姜星时看到颜又流过眼泪,很亮的眼睛。
烈火燃烧过,灰烬总有温度。
颜又是令姜星时感觉到温暖的那点余热。
飞蛾扑火,意义也许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