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欲戴王冠(三)(2 / 2)

容怀躺在草席上,疲惫地睁开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说师父,但那天他偷听到的话,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胸口。

“我是来接你出去的,我求陛下赦免了你。”符坚轻轻把他抱起来,“是我来的迟了,这段时间你应该受了不少苦吧。”

容怀揪住他的衣袖,这一次他却再没有把想问的话,直接宣之于口。

容怀的反常引起了符坚的注意,平时只要他摸一摸容怀的头,容怀就会开心得不能自抑,但是现在他把他抱在怀里,容怀却非常抗拒的撇开了头,但他眯了眯眼睛却什么都没有说。

走出天牢之后,容怀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此时寒冬已经过去,迎来了生机勃勃的春天,离开牢狱后他就挣开符坚的手,一溜烟大步冲进芜苑,大声呼喊:“母亲!母亲——”

但是芜苑里到处都是侍子,柜子,桌椅都被砸开,他存钱的陶罐也被砸的裂开,碎了一地,连墙角的碎石,砖块和草木都被踩得稀巴烂。

他心脏砰砰直跳,冲进母亲平时睡觉的房间,却看见被褥里女人裙襦散乱,惨死在床上,破败的棉絮上染了一大团鲜血。

容怀只觉得晴天霹雳,他呆怔当场,一颗心脏像是被拉扯着生生得往下坠,他扑在床上哭的撕心裂肺,容慷款步走过来,扶了扶头上的玉冠:“陛下怀疑巫蛊娃娃是雪妃教授给你的,所以已经把雪妃处死。”

如果一个人做了错事,注定要付出代价,那么这个代价未免也太过惨烈,让他承受不起。

容怀颤巍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血丝遍布,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仇恨,他扑过去想和容慷拼命。

容慷一个眼神,卫兵们就走过来就死死压制住容怀的肩膀。

“真是好眼神,”容慷轻轻击掌,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知道符大人是用什么方法说服陛下,把你放出来的吗?”

“去年天下大旱,颗粒无收,于是符大人提出用一名皇嗣祭天……”容慷盯着他的脸说道:“你看,现在连符大人也抛弃你了,你不如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和陛下美言两句,饶你一条贱命。”

容怀冷冷睇着他,“你做梦。”

容慷却丝毫不生气,好整以暇地拍拍手掌“把剩下的人都带过来,让他看看。”

片刻后,容怀看着阿远等人被枪戟抵住咽喉走进来,容慷将靴子踩在阿远脸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那天我要你当我的爱宠,你不愿意,既然这样,我今天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

“殿下!”阿远双眼血红,眼底满是屈辱和仇恨“不能答应他!”

“殿下,他算什么殿下?”容慷哈哈大笑说:“不过是一张脸,还算有可看之处。”

容怀背后是雪妃的尸体,眼前却是朝夕相处的仆从,他浑身发颤,膝盖发抖,最后还是慢慢将额头贴在地上:“我愿意。”

话音刚落,一道温热的血溅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慢慢转过头,却看见阿远的头颅滚在他的脚边,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容怀匍匐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从脚尖一直到发丝,全都在不停的颤抖,“为,为什么……”

芜苑里的仆从都是老人,容怀从小便和他们一起长大,但这些人都在他的面前被砍掉了头颅,鲜血飞溅,头颅摆成了小山。

容慷一脚踹在他的肩上,将他踹倒,“为什么?因为你就是灾厄,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的。”

芜苑飘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侍卫跟着容慷撤走了,容怀却趴在地上昏死过去,是符坚叫醒了他,容怀死死地揪着他的袖子:“我要见陛下,我不相信是他要处死母亲,求求你带我见见他……”

符坚拗不动他,带他到了议事殿,殿上除了陛下,还有许多机要大臣,陛下看了一眼就厌恶地撇开头:“你带这个孽障来做什么?这种不祥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我的血脉,你带他到这里来就是污染了整个大殿!”

容怀捶打着地面,大声质问:“陛下,如果说我是不祥之兆,那么你就单罚我一个人就好,为什么还要牵连我的母亲?她一直都在芜苑里等着你……但等来的却是侍卫的枪戟!”

“把他拖下去,”被当众责问,陛下脸色气得发青,拍案而起:“没到祭天那天不准再把他放出来!”

天子一怒,在场的机要大臣全都匍匐在地上高呼:“陛下息怒!”

容怀睁大眼睛,环顾着周围这些脸,所有人都冷漠地回视着他。

重新被关入天牢,容怀躺在草席上发了一场高烧,烧得浑浑噩噩之间,雪妃、阿远还有那些朝夕相处的仆从的脸在他的眼前一一闪过,始终提醒着他软弱和轻信害死了他们。

这些血债就像幽魂一样缠绕在他梦里,向他发出拷问。

如今狱卒们都知道容怀是即将被祭天的人,所以没有人给他端水送饭,他饿极了,忽然想起之前在符坚那里拿到的指骨,饥不择食,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但是刚吞到肚子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这些人是想拿天祭天,倒不如他先饿死自己,这些人总不能拿一句尸体来祭天,他就是死也不想成全这些人。

总归他不在意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也是奇怪,当那截指骨吞到肚子里之后,所有的饥饿感和疼痛都一扫而空,他连着几天的高烧这个时候都逐渐消退。

容怀趴在牢狱里面尝试过用头撞墙和咬舌自尽,但是无论他如何撞的头破血流,甚连舌头都咬成两截,却都会恢复如初。

周围的囚犯们都被他这样疯魔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尤其是他们眼睁睁看着容怀头上破了个碗大的豁口子,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又痊愈了。

一时间天牢里所有的犯人都规规矩矩的,狱卒们还在奇怪地嘀咕:“这些天这些犯人倒是安静的很,从前不是骂骂咧咧的,就是斗殴找事,这两天倒是安静如鸡。”

容慷到天牢时,容怀正撞得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

整个人一副苍白病秧的模样,地牢里寒气入体,让他清瘦的手掌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简直要把肺给咳出来,漂亮的脸蛋也苍白得毫无人色。

容慷抬起容怀清瘦的手臂,拇指摩挲着他凸起的腕骨,满脸笑意,凑到容怀耳边把整件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他:“在你祭天之前,我让你死个明白。其实恬儿就是我推下水的,只不过我用了两句话威胁了他,他就把你这个救命恩人忘在了脑后,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吗?其实陛下什么都知道,他只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人一头热,真可悲。”

容怀听见这话,整个人蜷缩在湿冷的地面上毫无动静,只有眼珠子略微动了动。

容慷看见他毫无反应,愉悦的表情逐渐收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的弧度,甩手无趣地走了。

容怀躺在一地血污里,嘴巴里面满是血沫,他目眦尽裂地望着漆黑的穹顶,血淌进他的眼眶里融着泪蜿蜒而下。

雪妃教会了他善良和谦逊,还有忍耐。

但是现在他却不明白。

做了错事的人还高高在上,反而善良的人却要遭受虐待。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