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争论声霎时间停止了。
钟成说:“殷刃?”
“吃饭吧,我饿了。”殷刃语气深沉,“九组的任务是寻找失踪者,调查校园污染只是顺便。现在策划校园污染的乐先生死去,这边的任务结了。”
卢小河猛地抬起头,李念也少见地怔了怔:“你……”
“九组还有工作呢。失踪者的案子还没查完,去彼岸的通道不是架设好了吗?”
殷刃摆摆手。
“后续任务的安排,你们慢慢吵,反正我肯定要继续查失踪者——等安排定了,该派活派活,该算奖金算奖金,我配合。”
他的语气和识安任意一位员工差不了多少,也就多了几分沧桑,活像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会。
“殷……大人,这是可是涉及人类未来走向的决定,最糟的情况,全世界都可能陷入动荡!你怎么能——”
符天异终于缓过气来,他难以置信地叫出声。
他的头发还因为自己“有幸参与守卫世界的重要行动”而炸着。
“我本来就对大局没兴趣,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超级英雄。人类的事情,人类自己解决就好嘛。”
殷刃使劲抹了把脸。
“但我答应过卢小河,要把她妈妈救下来。现在,各位还有什么事吗?”
“今天晚上超市有特卖,我需要早点下班。”钟成说也站起身,“既然说明了情况,能把我的‘遗物’手机还我了么?”
说完,他还郑重地向九组几位伙伴点点头,真诚地扔了几句“事情特殊,瞒这么久很抱歉”。
然而只有葛听听还能情绪稳定地回礼,卢小河捂住嘴,眼眶在火光中泛出红色。
这两位刚走到门口,那柳树根就像怕被火灼伤似的,颤抖着让开阻挡。直到他们离开房间,会议室内没有人再说话。
“哈哈,我说吧!”符行川捶了李念一下,笑出声来,“你看那家伙像是心系天下的类型吗?”
李念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的脸上混合了意外和怅惘,看起来有点说不出的心酸。
“看来我们暂时无法得出结论。”
“反正不急于这一两天,走一步算一步呗。”符行川活动了会儿肩膀,“殷刃说得对,污染源失踪案还没结呢。”
……
秋冬天黑得早,只是傍晚,天上已经有了隐约的星星。
识安食堂里,殷刃给自己打了六块香煎鸭胸。六块肉排在盘子里垒成一座小山,还在滋滋冒出油脂和香气。鸭胸旁边是热气腾腾的鱼香肉丝、小葱跑蛋和腐皮青菜。配上热腾腾的杂粮饭,炖烂糊的银耳羹,又是一顿丰盛的工作餐。
“你是怎么想的?”
殷刃一口咬上鸭肉,酥脆的鸭皮散发出香料的滋味,软嫩的鸭肉汁水横溢,他满足地眯起眼。
“什么怎么想?”
钟成说面前还是雷打不动的蒜蓉青菜水煮蛋,不过多了道热乎乎的土豆炖牛肉。这会儿他正用勺子往米饭里拌土豆泥和肉汤,表情和做实验一样认真。
“接下来的事情。”殷刃鼓着腮帮子,声音有点模糊。“符行川和李念想要维护大局,戚辛想要用自己的办法拯救彼岸,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
钟成说的咀嚼动作停了,他抬起眸子,认真地注视着殷刃。
殷刃给他夹了一筷子腐皮青菜:“问题是,你才是真正的当事人,这是关于你的谋杀案件。现在事情差不多清楚了,作为受害者,你是怎么想的?”
彼岸时的“恐惧”,没有思维,只是靠本能存活。自从彼岸伊始,它吃了睡睡了吃,生活得规律安乐。结果它某天突然被套麻袋打了一顿,身体裂得到处都是,残躯夹在过渡空间等死。
它可能一开始没有思想,但它是会痛的。那只乱七八糟的兔子爬上山崖,对抗无穷无尽的伤痛,恐怕也是动机之一。
若不是两人阴差阳错地相遇,可能在千年之前,恐惧便在懵懵懂懂中陨落了。
“说实话,我只是不喜欢大家都变成疯子。但我也不认为,我有阻碍一切厄难的义务。”
殷刃放低声音。
“但是我的对象被人谋杀未遂,现在找到了凶手,我当然要问问他的想法。”
“……我其实没有特别的想法。”
钟成说若有所思地咬住筷子尖。
“被它们围剿的时候,我还没有思想,没什么憎恨的情绪。就算有,被捕食者反抗捕食者,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你想为我复仇,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
“唔。”殷刃把玩着自己的发梢。
“但关于彼岸的事情,我确实有点想法。无论要做出怎样的决定,在缺少考察的前提下,都不算明智。”
钟成说拨弄着盘子里的菜蔬,那双黑色的眼眸里亮起一点点光。
“你想去实现卢小河的愿望,我想去做生态考察。殷刃,咱们一起去彼岸吧。”
殷刃微微一愣。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只不过如今窗外是落叶枯枝,彼时窗外是绿树艳阳。比起刚认识时的钟成说,面前的人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动气息。
就像此刻,钟成说还是拿眼认真地看过来。不过那张脸上多了期待,以及微不可察的忐忑。对这家伙来说,什么人类危机,什么元物战役,恐怕加在一起,都没有“找到钟成枫,给二老交代”重要。
不愧是他亲手挑中的可爱共犯。
“那是,肯定要一起去。”
殷刃咬上最后一块鸭胸,挡住突然涌起的笑意。
“科学岗不在,我的外勤可没法出。”
……
海谷市人民医院。
孙栖安睁开双眼,医院雪白的天花板砸入眼帘。她下意识动动脑袋,随即嘶地抽了口气——只是轻微挪动,她的头便痛得钻心。
之前的记忆影影绰绰,她回忆半天,死活回忆不出个所以然。
她在正常工作,突然张贺君的病房那边传出喧闹,她去看……去看……然后呢?
对了,张贺君怎么样了?小姑娘被抢救过来后,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之前爸爸查她的案子,说是主犯特别麻烦……主犯?什么主犯来着?
回忆愈发混乱,头越来越痛,孙栖安咬紧牙关,闷哼出声。
别是脑袋里的肿瘤恶化了,她忍住剧痛,手伸向护士铃。
一只手帮她按下了它。
是的,一只手,连接着孤零零浮在空中的手臂。
那只手肤色白皙红润,形状柔和漂亮。它连接的臂膀也有极其优美的曲线,过于修长的手臂末端逐渐透明,就这样消失在虚空。不过她想要仔细观察的时候,那只手又像是笼罩进了云雾,让她看不清细节。
自己是不是该尖叫?
孙栖安径直僵在原地,连头痛都忘了。
那只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它的指尖缓缓离开护士铃,随即轻轻抚摸上孙栖安的头顶。后者僵硬地缩回被窝,那只手又为她掖好被子,动作极尽温柔。
就是这个掖被角的动作,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孙栖安紧闭眼睛,后背一阵寒意。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吱呀一开,护士快步走了进来。
听到活人的脚步,孙医生这才撑起眼皮,目光小心地扫向四周。
那条手臂眨眼间消失无踪。
护士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它,只有一只黑猫从门口静静望过来,伫足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