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在计划内,可计划本身并不容易。
若说殷刃上百年的“野兽”生涯教会了他什么——无论再怎么强悍,要想活下来,绝不能轻视任何对手。
更何况是实力骇人的彼岸来客。
殷刃用尽一切力量吞噬乐先生的身体,尽全力补充力量。就算削弱了感知,毒素的辛辣还是拨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果然,乐先生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只幼崽吞得越来越多,却没现出被毒素所累的征兆。乐先生挤进过渡空间的身躯已经消失了四分之一,踩下的一只只脚小半成了骷髅。无论他怎么践踏,那只幼崽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被逐渐耗损。
情况有异。
乐先生即刻终止了毒素分泌,践踏中的无数只脚瞬间坍塌为脏兮兮的泡沫。伴随着“咚咚咚”的撞击声,更多泡沫从彼岸坠来。
乐先生的本体越挤越多,偏偏全部绕开殷刃。无论那团黑暗如何努力凑近,乐先生总会挪远身体躲开。与此同时,周围的泡沫越压越密集,乐先生正用自己的血肉堆筑牢笼,把那只黑扑扑的幼崽困在正中。
物理层面的生物毒素,名为快乐的精神毒素。既然一个没有影响,那么就使用另一个。两者不停交叉,总能把幼崽的底细逼出来。
乐先生不再让幼崽接触自己的躯体,前所未有的庞大本体不断旋转,泡沫炸裂不停。伴随着痛苦的抽搐,乐先生将本体的泡泡疯狂挤压拧榨。
他的身体结构是最为松散轻盈的,如此做法,就像把身躯活活塞进绞肉机,那痛苦难以言喻。近百年来,乐先生本就衰弱。此刻再这样破坏,没个几百年怕是缓不过来。
……但值得,他想。
他们一路走来,牺牲了这样多,再多点也没什么。
这只狡猾的幼崽能隐藏身份,单杀风头正盛的“恶意”。要是不使出所有实力,它日后必然成为祸害。
肮脏黯淡的快乐凝结成细线,违禁药炮制的生物极乐涂上毒。钢琴线般的细丝弹射而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轰向那团黑色——
那团黑色奋力躲避,可四周全是乐先生的身体。哪怕它现场啃噬,也无法快速获得避难空间。几根丝线径直贯穿了幼崽的身躯,那幼崽颤抖几下,整个瘫软下来。
痛。
这个感知占满了殷刃的头脑,舍弃感官的前提下,疼痛还是像热刀凌迟。他的身体被瞬时贯穿,殷刃一时间险些失去意识。
痛之后,是近乎疯狂的极乐。
冰火交加,足以让最坚硬的物事也出现裂痕。殷刃的动作停滞了足足一秒,紧接着又是数百次折磨循环往复。
现在殷刃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上回仇先生没有使用情绪影响。
恶意这种东西,制造骚乱还算好用,可要用在敌人身上,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乐先生则不然,哪怕殷刃只保留了一点知觉,时不时侵袭而来的愉悦总会让他下意识放松。精神紧紧松松,殷刃只能选择读取钟成说的思想,指挥身躯“盲打”。
更别提此刻。
吸饱自私的快意,混合着药物激发的飘飘然。更多情绪被直接打入他的身体,若非殷刃吃过这类苦头,他怕是早就要交代在这次攻击里。
混乱之中,殷刃强撑身体,继续遵守钟成说的指示躲避。射入的细丝持续切割他的身体,而哪怕他成功移动,仍有更多带毒的细线将他贯穿。
外面发生什么了?
殷刃用尽全力吞噬,竭力躲过每一次袭击,然而剧痛与极乐还是毫不留情地绞着他的身躯,情况并未好转。渐渐的,他的动作里多了点惊慌。
对了……他和钟成说终不是一人,而钟成说也不是毫无失误的机器。
是失误吗?
钟成说不该失误成这样啊?
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下,这样的境况尤其恐怖。若不是几百年的阅历在这撑着,巨大的压力足以将殷刃逼疯。狂喜的浸染下,殷刃努力保持一线清明。可疼痛如同麻醉剂,他对身体的操控越来越迟钝,体表的小翅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为什么钟成说没有给出策略改变?
难不成这袭击也让他受伤了?
求生欲让殷刃的思维翻腾不止,无数思绪不受控地冒出来。他在外界发丝传来过讯号,黄今和葛听听行动顺利,人世的接应已经准备完毕。
不如就这样使出全力,裂开间隙逃吧?
局势比他们想得糟糕,现在逃走,他们都能活下来。为什么钟成说不建议逃走?
光是应对现在的战况,他已经使出了全力……这样下去,计划真的能推进吗?
殷刃精神上咬紧牙关,将它们塞回脑海深处。
不能怀疑,不能停下动作。钟成说是他最好的共犯,他们约定过。按照约定,他必须全力应对下去。
似乎嗅到了殷刃的恐惧,钟成说轻轻蜷起身子,不轻不重地咬上了嘴边的黑暗。殷刃刚巧又被两三根快乐毒线贯穿,思维摇摇欲坠——
【你在做什么?!】殷刃终于按捺不住,分出精力提问。
【把你的疼痛,慌乱和恐惧都分给我,一点都不要少。】钟成说指挥间隙,想法明晰无比。
【大哥,我快到极限了,你再一分神,咱们俩全玩完。】事已至此,殷刃完全没有力气再遮掩自身的情况。他的思绪破碎,意念传得断断续续。
【分给我。】钟成说的思维有条不紊地转着,【然后吃掉的我眼睛。】
形式紧张至此,殷刃还是因为这句话反应了整整两秒:【啥?】
【外界狭窄,攻击密集,视力跟不过来。】钟成说的思维瞬间印入殷刃脑海,【我眼里的本体没有融合,吃下去能让你恢复一点。】
殷刃试图用快锈住的思维寻找逻辑,但他实在没找到。
【你再想想,我还没到那个份儿上。】殷刃强撑起精神,试图藏起虚弱。
【让你恢复是一方面,我无法像你那样自行更改感知,只能舍弃器官。】钟成说平静地表示,【我已经把眼睛拿下来了,情况好了点。】
【……】
【但我需要更多黑暗,更多痛苦,更多压榨本能的危机感。这些疼痛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为什么……】
意识如同暴雨中的飞鸟,殷刃晕头转向。作战以来第一次,他不怎么想遵循钟成说的指挥。
虽说战场瞬息万变,钟成说这种突然精神肉.体双重自虐的,他还真没见过。
【走在土地上久了,很难用思维表述“如何游泳”。只有落入水中,身体才能记起那份感觉……殷刃,很久以前,我也曾是彼岸的大元物。而你由人类转化,缺失彼岸环境塑造的本能。】
殷刃陷入沉默。
【这可能是我作为一只元物,能教你的唯一一样东西。接下来,我的指挥可能会彻底改变。】
钟成说伸出手,将两个湿润的圆球触上殷刃的身体。
【你愿意相信我吗?】
【……废话!】殷刃艰难地扔回思绪。
【就算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冒险?】钟成说用沾满血的手抚摸恋人。
啪!一个小翅膀从钟成说脑袋顶上探出,轻轻敲了下他的发顶。
【都什么时候了,还废话!】
下个瞬间,殷刃毫无保留地敞开一切。
【该干嘛干嘛,待会儿多吃点‘快乐’,补补眼。】
疼痛、慌乱、迷茫……黑暗。
两人的意识彻底相连,一同坠入痛苦的深渊。
……
新战术奏效了,乐先生很是欣慰。
那只黑色的幼崽被细线割裂,划伤,动作越来越慢。
最开始,它还会撞向乐先生以身躯铸就的墙壁。不知道是压缩到极致的血肉太难啃,还是它已经没了力气,那幼崽的挣扎眼看着变弱。
血肉囚室正上方,一只巨足再次成型。被万千丝线贯穿的幼崽奄奄一息,连动都不能再动一下。它体表的翅膀团全部塌下来,变成软乎乎的一滩,哪还有刚才割裂空间的气势。
……快结束了。
乐先生拖着剧痛的身体,心中长叹。
以现在的损失看来,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
这只巨足也比先前的凝实。它化作一只穿着坚硬皮鞋的脚,厚重的鞋底正正朝向颤抖的幼崽。
【……为什么……】
就在那只脚要踏下的时候,幼崽那边传来极其悲哀的呻.吟声。
【……之前是你们先袭击我,打掉了我的头……我当初只是自卫……】
【……我潜入识安,只是为了取得情报,并没有忠于人类……明明是同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明白……】
幼崽的质问带着隐隐哭腔,听着无比绝望。
乐先生的动作停止了。
一只早早离群的无辜幼崽,正在他的面前哭喊。对方的死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此情此景,也由自己亲手促成。
但是……
【就算要杀我……也让我死个明白……】幼崽痛苦地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