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牵唇,“大周北面有定北侯掌管的北府军,西南有郑国公所辖的镇西军,这两支重兵皆是精锐,足以抵挡南诏与北狄二部,便是真打的不可开交,还有长清侯府掌管的龙武军在陇西腹地,届时可驰援南北,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原文中并未细说大周如何战败,但秦缨仔细一想,心底有了几分计较,“这三军是兵强马壮,无错,但郑家与崔氏多有不睦,定北侯又听闻是一等一的纯臣,谁都不得罪,谁也都不交好,到时各自为政,可并非牢不可破——”
李芳蕤轻嘶一声,“缨缨,你说的我都害怕了,你对案子有兴致就罢了,怎还论起兵战了?你若喜好此道,回京之后,我送你一筐兵书瞧瞧。”
秦缨莞尔,“我可没做将军的心志,罢了,我也只是随意说说,你看,太阳快落山了,这天气晚上更冷,咱们早些把你房里的炭盆点着——”
秦缨拉着李芳蕤回她舱房,二人刚转身,谢星阑寻常的神色一暗,剑眉亦紧紧地拧了起来。
时节已入初冬,江上虽是风平浪静,天气却越来越严寒,白日里无事时,众人皆在各自舱房避寒,船行三日后,终于得了从京中来的消息。
冯萧一行已将犯人押解回京,但谢星阑身为龙翊卫指挥使,贞元帝自然在等他回京复命,所幸商船除了补给之外,并不在半途停靠,行程便紧凑了许多,船行五日之后,便到了南下时触过礁石的意阳十二滩地界。
意阳十二滩要走两天两夜,此番商船运货吃水极深,且是逆流,便要多走上一夜,幸而万宇跑船多年经验丰足,第一夜秦缨与李芳蕤未感分毫颠簸,至第二日晨起,才知已经过了第十滩。
这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申时过半,秦缨刚与李芳蕤晒完太阳,便被谢坚请到了一墙之隔的谢星阑房中。
连着数日,谢星阑出门的时辰不多,此刻进门,便见他身边长案上摆了一摞公文,此时他将一卷文册递上来,“还有三日抵京,你看看有何疏漏。”
正是衙差遇害案的公文,冯萧回京之时虽带了证供,但谢星阑要面圣,自然还要准备周全,秦缨坐在案几一侧,细致地翻了起来,还未翻看几页,忽地转首看谢星阑,便见谢星阑目光落在她面颊上,也不知在看什么。
“你这两日时不时盯着我,可是有何事不成?”
秦缨警醒,自能发觉谢星阑与在江州时不同,谢星阑倒是坦然,“我只在想你父亲如何教导出你这样的性子,三月之前,我从未想过能与你一同离京办差。”
秦缨眨了眨眼,乖乖看回公文,“三月之前,我也还为你恶名所惊呢。”
谢星阑牵唇,正要说什么,秦缨忽然道:“这一路上你虽未提,但我看你还是不喜出舱房,你父亲母亲之事,可有章程了?”
谢星阑眉眼微肃,“回江州无所获,如今想来,只能从当年乘坐的客船入手,那船号是京城的,且出过这样大的船难,他们应当还有印象,若能获取船员名册,逐一排查,或许能发现些许端倪,我们府上自己人已查无可查了。”
秦缨点头,待看完了案卷,便将文书交回,“并无疏漏,很细致周全。”
谢星阑接过案卷,忽而道:“你若无趣,我这里正有几本闲书可看。”
榻几之下放着两本薄册,谢星阑取出递给秦缨,秦缨打眼一扫,蹙眉:“我当真无心兵法,你自己留着看吧,无事我便走了,我还不如与芸儿玩花绳呢。”
秦缨说着起身离去,待出门下楼,白鸳跟在后疑惑道:“县主怎急匆匆的。”
秦缨蹙眉嘀咕,“谢星阑这两日怪怪的……”
白鸳自是不懂,跟着秦缨进了李芳蕤房中。
楼上房中,谢星阑盯着手中两本极易懂的兵书出神,谢坚适才就守在门口,此时瘪嘴道:“属下从未见过真有人给姑娘家赠兵书的,临川侯又非行伍之人,县主也不习武,公子您琢磨了这几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谢星阑将书册扔在榻边,凝声道:“是啊,不习武,不看兵法,甚至连大周疆域图都未熟悉,这样一个人,怎会料到大周将有兵祸?”
谢坚一愣,“您说什么?”
谢星阑微微狭眸,又道:“这一路上,她可曾提过半次崔慕之?”
谢坚惶然不解道:“不曾啊,不仅未曾提过崔慕之,便是崔慕之来的信,都被县主嗤之以鼻呢。”
谢星阑沉声道:“窦家案发之后,她与陆柔嘉有约的那夜,崔慕之与卢月凝去过花神庙,没几日,陆柔嘉便与长清侯府退了亲……”
谢坚抓了抓脑袋,莫名道:“您怎么又想起了此事?这不正说明,县主给身边人带去了好运吗?那陆姑娘起初可不知崔慕之与卢家小姐纠缠不清,后来刚好碰见,便绝了陆姑娘的念想,这是多好的事!”
谢星阑不再言语,入定似的坐到了暮色时分。
夜里寒意更重,刚用完晚膳,李芳蕤与秦缨便早早回房歇下,谢星阑上楼之时,只见她舱房门扉紧闭,待回自己屋子,瞧着燃烧通红的炭盆吩咐道:“把这炭盆送去隔壁。”
谢坚眼瞳一瞪,摸了一把冻僵的面皮,只好倾身去端炭盆,没多时转身回来,手中炭盆仍在,谢坚笑呵呵道:“公子,县主不要,县主说咱们的屋子本就在风口,她那里的炭盆紧够了,让咱们留着取暖——”
谢星阑眼风扫过来,仿佛无声说了句“没用的东西”,谢坚笑意一僵,连忙道:“那属下再去——”
他正转身而出,谢星阑又道:“罢了,安歇吧。”
谢坚尚且犹疑,见他当真宽衣,才心颤颤将炭盆放了下来。
灯烛熄灭,舱房外江风呼啸,船舱内却极快地响起了一道鼾声,谢星阑心绪纷杂地躺在榻上,凝神半晌,才入浅眠之中。
谢星阑不知自己睡着多久,但昏昏沉沉之间,一振嘈杂的惊呼声令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他屏息静听,很快,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同一时刻,被惊醒的谢坚利落地朝门口奔去,他拉开门扇,待看清江面上点点火光,立刻回头疾呼道:“公子,是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