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虽然这副帅一职有些高了,但朝中也无多少反对的声音。便是身为主帅的贺江也并不太在意。
于他来说,那魏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根本不足为虑。
圣旨下达的当日,将军府便高速行动了起来。魏瑄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好从习武场下来休息。
在回到魏家,被送到练武场后,魏瑄便有了心理准备。
可绕是如此,陡然听到要让她现在便前往边关上战场,她的心,依旧不可自制的慌乱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么快的。
哪怕她如今拼命训练,一天除了少少的睡眠时间,几乎没有个停息,可她的进展依旧是有限的。
连一石弓也拉不开的她,就要上战场了吗?
魏瑄有些迷茫。
可朝堂和长乐郡主根本没有给她多少迷茫的时间,第二日一早便要启程前往关州了。
“别做出这番样子!”长乐郡主见到魏瑄的第一句便是这话,然后继续道,“你此番出去,代表的是将军府,别作女儿娇态。你要记住,你如今是此次的副帅,你的身后还有三十万魏家军!”
魏瑄张了张嘴,有点艰涩的回了一句,“女儿记住了。”
她虽应了,可长乐郡主依旧蹙眉,最终只再次道:“魏瑄,别给将军府丢脸。”
“是。”
魏瑄如平日一般乖顺的点头。
见此,长乐郡主眉头蹙得更紧。
半晌,终是有些不耐的道:“算了,你下去吧。明日出发。”
“她怎么就一点也不想魏家的人?”魏瑄刚出门,身后,屋里便隐约传来了母亲带着失望与愤怒的声音。
她脚步微顿,片刻,快步离开了这里。
屋内,长乐郡主倚在贵妃榻上,揉了揉眉心,“既不像她父亲,也不像本宫,唯唯诺诺的,无半点威严,怎么斗得过那贺家的老狐狸?!”
还有那三十万魏家军,难道真要拱手让与他人吗?
长乐郡主心中满是不甘。
刘嬷嬷躬身听着,到底忍不住说道:“郡主,县主本就才回来不久,您既然如此不放心她,又为何一定要让她上战场呢?”
这简直太危险了!
哪怕魏瑄身边有数人保护,可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她此时若不去,那三十万兵将怕是就要改名了!”长乐郡主沉声道,“所以她不去也得去,魏家的基业不能就此败了。”
“本宫已经派了人保护她了。农妇的女儿能做到的事,本宫的女儿也能做到!”说到这儿,她顿了一瞬,才低喃了一声,“若不是天意弄人,本宫又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丈夫战死后,她所有的希望便寄于腹中的孩子了。她盼了那么久,却没想到,盼来的是一个女儿。
她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儿呢?
作为将军府唯一的血脉,那个孩子势必做不了一个寻常的贵女,所以她花费了无数的精力去培养这个孩子,即便这是一个女孩儿。
而后来,那个孩子也没有让她失望。
十五年精心栽培,终于结出了让她满意的果实。
只是……为何有人要偏偏来辨别这果实是真是假呢?
长乐郡主的目光陡然阴沉了下来。
*
也不知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容钰见了戎国人一事,很快便传到了朝堂之上。再加上戎国紧接着便发了兵,此事便变得扑所迷离了起来。
而不久后,贺江到底了关州。
本以为战事会很快便结束,毕竟戎国不久前便已经被他们大周打败过。可却没想到,大周非但没有取得胜利,甚至还吃了几次败仗!
随着边关战事消息的传来,还有贺江的奏折。
他提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按理,戎国刚战败不久,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而且之前也损了元气,想要得胜不是难事。然而,戎国似乎对他们的战事布局很熟悉,竟是能提前做出对策。
贺江怀疑,他们这边有奸细。
据说那去寻容钰的戎国人乃是戎国皇室出身的大将鲜于機,结合这两件事,此事便有些微妙了。
不知何时起,朝中有了容钰是奸细的传言。
“这传言传得是越来越广了,臣妾身在后宫都听见了。”龙清宫中,安氏跪坐在案前仔细的为帝王磨着墨,小心地看了帝王一眼柔声道,“臣妾已经罚了好些个嚼舌根的人,只是这谣言却是怎么也断不了。陛下,您说如今该怎么办?”
她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
身为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安氏执掌宫权,便应整顿好后宫。
“爱妃相信这传言吗?”帝王却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如此问道,俊美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臣妾只是深宫妇人,没什么见识。只是,”安氏顿了顿,才有些为难的道,“这一朝从云端坠落,又被迫背井离乡……若把容姑娘换成臣妾,想必是忍受不了的。当然,容姑娘不是臣妾这等妇人,定然比臣妾坚强。”
“若是换做是你,”司马承忽然看向了安氏,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会恨朕,恨大周吗?”
闻言,安氏立刻跪在地上叩首。
“请陛下恕罪,臣妾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吗?”司马承声音低沉。
安氏没有回答,只是就连身子都深深伏在了地上,仿佛是被吓到了,颤声道:“容姑娘向来忠君爱国,定不会生出这等不臣之心的。请陛下息怒,万莫因臣妾的话误会了容姑娘。臣妾寻常妇人,岂能与容姑娘相比?”
“陛下,您与容姑娘相识多年,对她的为人,定然更了解才对。”
龙清宫中霎时安静了下来。
伺候的宫人们早在安氏跪下来的时候,便也跟着伏在了地上。这偌大的宫殿中,明明不下数十人,可这一刻,却仿佛只有他一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低低的笑声在殿中响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又看了看这偌大豪华的宫殿,笑声越来越大。
“陛下……”
安氏担忧的唤了一声。
下一瞬,却听帝王忽地止住了笑声,然后厉喝一声:“来人!”
话落,隐在暗处的暗卫便已经出现,单膝跪在了地上,“属下在。”
“派人……看住容家人。”司马承声音冷锐,面无表情的道,“在战场结束之前,不许让容家人离开宅邸半步!”
“属下领命!”
暗卫应了一声,身形一闪,立时便消失了。
“你说得对,她不敢有不臣之心,也不会有。”
帝王轻声呢喃了一句。
地上,安氏的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可唇角却轻轻翘了起来。这便是帝王,哪怕相交多年,以命效忠,可依旧抵不过一些流言碎语。
从古至今,帝王的信任都是不堪一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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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機离开后,容钰心中其实便已生了不安。
她在边关待了足足五年,更是曾深入戎国城中,深刻的知道戎国人是一群怎样的人,尤其是戎国皇室和贵族,那更是一群饿狼。
戎国发兵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容钰已经带着容家人暂时在关州府中住了下来。他们先租了一个小院,然后便去找了伙计。
容贵有木匠手艺,这手艺在京城或许不算突出,可在边境却很是吃香。
因此,很快便有了伙计,家里也有了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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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两个人出去干活,日子便也容易过了起来。
顾氏在家里做些家务,若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她都想要买些鸡鸭来养。容威年纪小,体力活做不了,容钰便让他在家里好好习武读书。
一家人总算是安定了下来,便是顾氏这些日子脸上也有了笑意。
只是戎国发兵的消息传来,家里的气氛还是稍稍冷却了下来。
这打仗,其实最苦的是百姓。
尤其是边关的百姓,更是深受战争的伤害。只是,这战争却是避免不了的。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在家中祈祷得胜。
可惜,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却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关州府已经开始戒严,气氛越来越凝重。
在贺江之前,此前,边军官职最高的武将是傅晟与容钰的另一位副将东方立。与傅晟不同,东方立并不是魏家军出生,而是关州府的边民。
他出生普通农家,因生得人高马大,又吃得多,家里养不起了,便主动投身军营。
只是那时东方立不过十四岁,比容钰还小一些,按照军中规定,需十五岁才行。
是容钰无意中瞧见了东方立,他也算是天赋异禀,力气极大,虽才十四岁,但看上去却像是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了。
因此,容钰便破格用了他,先让他跟在了她身边。
后来,东方立果然成了一员猛将。
最后硬是从一名小兵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后大胜而归,跟着容钰一同去了京城。只他们乃是边军守将,自然不能离开驻地太久,因此庆功宴后,东方立及许多边城守将都被皇帝打发了回来。
走之前,真假千金一事并未曝出来。
东方立还带着人去将军府,想要拜见容钰,却被长乐郡主拦下,以容钰生病为由打发了他们。
东方立当时也没有多想。
待到他们回到边城后,才知道,竟然发生那般匪夷所思的之事。只可惜他们在边关,鞭长莫及,便是再焦急也帮不上忙。
“将军,您就在家做这些事?”东方立来到容家时,容钰正坐在床边缝被子。他并没有表明身份,所以容家人只以为他是容钰之前的朋友。
顾氏本不想让容钰见这些外男,只是东方立长得一脸凶相,顾氏拒绝的话生生被咽了回去。
东方立的浓眉紧紧皱了起来,“这都是那些女人干得活,您做这些作甚?!”
他全然忘了容钰也是个女子的事了。
“我如今已不是将军,阿立,你不能这样称呼我。”容钰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心知东方立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沉声道,“此时正值两军交战之际,你来这里作甚?”
闻言,东方立直接道:“那贺江老儿根本什么也不懂,就是个花架子,瞎指挥。我不想听他的了!将军,我是来请您回去的!”
“我如今姓容,阿立,我的名字是容钰,不是魏钰。”
“我不管,无论您姓什么,反正我只认您!”东方立梗着脖子道。说着,他直接冲过去,一把扯开了容钰手中那碍眼的被子,竟是拉着容钰就要走。
容钰忙拦住他,斥道:“放手!东方立,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东方立却是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将军,难道您就甘心每天待在家里做这些事吗?我都听说了,那皇帝小儿肆意折辱您。如今又派了贺江那老儿来,您不知道,这一次我们死了多少兄弟!”
说到这里,东方立的眼圈忽地红了。
“将军,大虎小虎都死了!”
“……你说什么?谁死了?”容钰的心猛然坠落了下去。
大虎小虎也曾是容钰身边的小将,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不仅是他们,还有好多兄弟,他们本来不会死的!我们打了五年了,都活得好好的。明明都胜利了,可就因为那狗屁原因,害得大家都死了!”
东方立咬着牙说道,“将军,我不甘心啊!”
“五年啊,那五年都熬过来了,现在却死了!”东方立的眼泪落了下来,“将军,他们不应该死的。”
容钰眼眶生疼,竟是瞬间泛起了红。
“将军!”
东方立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您回来吧。”
不等容钰回答,他咬牙又道:“那皇帝小儿就是个昏君,他若是压着你,那不如我们反了他!”
“东方立,你闭嘴!”
话音未落,容钰已经冷声呵斥了他。
“我不闭嘴!”东方立仰着头道,“那皇帝老儿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他卖命?只要您回来,我们这三十万大军随您驱使,便是打上京城也可!”
这说是魏家军,但其实自魏老将军死后,早已经四分五裂。
是容钰花了整整五年时间,才重新收拢了军权。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东方立道:“没有人教我,就是我不想再受这窝囊气了!”
“……你回去吧。”容钰面色沉凝,声音已经冷了下去,“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东方立,如今大周与戎国正在交战,你身为守将,更应该镇守在军中。”
不等东方立出口,容钰沉声道:“你要记住,你身为边关守将的责任!”
“将军……”
“以后,此话不许再说。”容钰打断他,一字一顿的道,“那三十万大军不是我容钰的,便是要反……”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冷凝,“我也不会以魏家军的名义。”
她此生已经难以报答魏家之养恩,已是对不起魏家。魏家世代忠良,满门忠烈,她绝不能让魏家因他背上反臣的名声!
她不能让魏家百年名誉毁在她的手上。
“贺老将军也是老将,经验丰富,不可能连连出错。”容钰冷声道,“军中定然出了奸细,经此一事,贺老将军定然已有了警惕。”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东方立动了动唇,可见容钰面色冷漠,终是咽下了其他的话。他再次看了容钰一眼,咬着牙根转过身去,大步朝前走。
“大虎小虎……还有那些死去的兄弟,阿立,”容钰喉头动了动,声音嘶哑,“替我给他们上柱香吧。”
至于曾说过要护着他们的她,已是无颜再面对他们了。
东方立走了。
容家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每日除了干活,便只偶尔忧心战事。直到不久后,一队侍卫围住了容家租来的院子,把他们软禁在了里面。
“容姑娘,陛下有令——”
“战事结束前,容家人不得离开这里半步。”带头的侍卫复述了帝王的口谕。不用侍卫解释,容钰也隐隐猜到了司马承这般做的目的。
许是经历了京城的事,这一次,便是顾氏也只是哭了一小会儿,便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了。无论怎样,这日子还是得过下去的。
皇帝虽然下令把他们围了,但吃喝这些倒是没有限制,只是没了自由。
这个小小的院子仿佛被世界隔离了出来。
他们出不去,也无人来打扰。
直到那高高在上、本应在京城的帝王竟出现在他们这破落的小院里,这才打破了这虚幻的宁和。
自上次宫中一别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了。容钰曾以为他们一生也不会再见的,她也以为以司马承的高傲,在被她拒了后,也决计不会再见她。
却不想,有一日,竟是帝王亲至。
他身边只带了一个文福,并无其他人,只除了那身锦衣华服与这小院格格不入,仿佛只是随意而至。
如很多年,他偷偷来将军府寻她一般。
“容钰,魏瑄被戎国所俘。”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在这安静的小院中却极其清晰,“她是因你被俘的。容钰,你应该知道——”
“戎国想要的是你。”
天上的雪细细密密的落下,偶有雪花飘在了帝王的脸上,映出了他比冰霜还冷峻的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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