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爱你,但爸爸妈妈也有自己的人生,有不一样的人生选择,你能理解吗?”
少年白夜低着头,不说话。
顿了半晌,他问:
“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人生选择吗?”
“当然!”
妈妈似乎觉得他这个问句很好笑,她笑着对他说:
“总有一天,你也会像妈妈一样,遇到选择自己人生的重要时刻。”
白夜:“…如果那时,选错了,要怎么办?”
“这个嘛,人生又不是你考试做的选择题,很多时候并没有对错可言,只要你选的不后悔,也能够自己承担一切后果,那就是正确的选择。”
眼前的岔路口,一条继续向前,绕过皑皑白雪的圣吉尼山,继续通往前方平坦的旷野。
而另一条,一路向上,盘绕着层叠起伏的山脉,是世界上最危险、也是最壮美的公路之一:圣吉尼雪山公路。
白夜握紧了方向盘。
妈妈离开时的话,他一直听的一知半解。离婚后,父母不多时就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下了新的弟弟妹妹。
夹在两个幸福新家庭之间的少年白夜,像一个不幸的失败品,昭告着父母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青春期犯偏执的时候,白夜曾不止一次想过,假如,他和父母新家庭的孩子们一起掉进水里了,那么,他的爸爸妈妈会选择先救谁呢?
这个问题很无聊。
白夜自己也清楚。
他不能不许父母离婚继续凑合过,也没权利妨碍父母组建新的家庭,更没道理要求自己就必须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要享有全部的、唯一的爱。
那样的事,办不到的。
后来他在班上结交了很多朋友,相处得也很不错,但他不可能要求其中任何一个朋友必须视他为唯一,除此之外不许再结交其他人,那样像个偏执狂变态。
在同龄男生还处于性萌发的阶段,对恋爱采取随谈随去的态度,少年白夜就陷入了很认真的思考。
漫长的青春期,最后,白夜想明白了: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关系,可以要求唯一。
至少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唯一,构建出独属于他们的人生,他将会拥有全部的爱,为此,也将付出自己的所有。
白夜坐在驾驶座上,伸出手,手机放在车载支架上,尾端挂着一只毛绒小羊。
小羊伸着手,楚楚可怜地求抱抱,白夜将指尖放在小羊的两手之间,让它轻轻抱住。
指腹贴着小羊柔软的肚子,轻轻往下摁下去一点,摸到一块硬币一样的磁铁。
和它成对的另一只小羊,被扔进了肮脏的垃圾桶,沾满了医院的病毒细菌,不能再和它贴贴了。
白夜低下头,难过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他轻轻地呼唤着苏亦的名字,额头靠在毛绒小羊身边,像要汲取一点勇气,选择人生的勇气。
车载广播里,M国&#ice正在大力追捕他,追兵里估计还混着之前街头袭击的持枪者。
眼前,陡峭高耸的雪山公路,盘旋直上,消失在云霄当中。
他今年十九岁,他依然害怕死亡。
但如果,他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丢在这里,弃之不顾,那他会从此活在后悔的阴霾里,一辈子看不起自己。
支架上的手机,被拿了下来。
白夜捏紧了拳头,摘下毛绒小羊挂件,留在身边,手机不关机,开着信号,然后摇下车窗:
砰——
他抬手一扔,将手机对着窗外的蓝天雪山用力扔出去!
手机砸在石块上,亮起的屏幕裂开,沿着山坡一路反方向滚下去,滚得很远很远,远到白夜看不见。
如果有通过手机信号追踪他的追兵,希望这个不算新鲜的小伎俩,能起到一定作用。
白夜抬起头,望向雪山巅峰。
开引擎、踩油门,打方向盘——
车身一转,离开岔路口,离开平坦的前方大道,直接转上了雪山公路!
目视前方,保持车速平稳。
然后——
啪嗒,白夜摁下一个按钮,副驾驶座躺平的椅背瞬间弹成坐立状。
被弹起的“苏亦”瞬间坐直,身体被安全带拉着固定在座位上,脑袋却剧烈晃动,发出昏迷中不舒服的呻`吟声。
白夜冷漠地伸手,一把扯下黑头罩,力道毫不留情,接着又一把撕开封嘴的胶带。
呲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粘胶撕扯着柔嫩的肌肤,传来剧烈的撕拉疼痛。
冒牌货“苏亦”大叫一声,从昏迷中痛醒。
白夜看到苏亦的嘴唇被胶带贴的发白了,那样撕,一定很疼。
左胸口里隐隐发出尖锐的酸痛,白夜撇开目光,强迫自己不要看,绝不能在这个冒牌货面前暴露出自己的软弱。
这个“苏亦”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到车、驾驶座、疾驰的车,窗外陌生的山景,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他尖声尖气地叫着:
“白夜,你怎么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呀?我…我有点怕,白夜,我们先下车好不好嘛——”
白夜:“你他妈再给我发嗲,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苏亦”吓得瞬间噤声。
刚醒来,他的四肢都是麻痹状态,所以刚才还没有感觉到,现在知觉渐渐恢复,他感觉手腕脚腕好痛,全都被绳子死死捆住了!
“你不是苏亦吧。”白夜道。
“…白夜,你说什么胡话啊,我就是苏亦呀,你看我,这张脸——”
白夜:“你不是。”
对方沉默。
白夜观察到这人在飞快地打量窗外和后视镜。
……估计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追上来救他。
白夜心里笑了一下,他说:
“别看了,警方正在通缉我,我肯定会被抓到的,你的那些势力估计也在找你吧。”
“苏亦”不说话,乌黑的眼睛打量着他,明明是跟苏亦一模一样的五官,白夜却感觉到一股阴毒。
他绑架“苏亦”,就是为了单独和这人对峙。
想要赢,必须抓住对方的软肋。
这群人势力庞大,不管是单纯拼火力还是拼阴谋,白夜一个人耍不过他们。
所以,必须单独把冒牌货抓出来,不管是警方还是那群势力,要追上他都需要时间。
而这时间差,就是他在这场生死赌局的赢面。
现在这格小小的车内空间里,存在着三个人:
他、冒牌货“苏亦”、和真实苏亦(假定苏亦还活着)。
仔细想一想,谁是最有迫切愿望的人?
越是迫切,就越是软肋,在生死豪赌中越容易崩溃。
初次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白夜觉得自己最迫切。
他想要解救苏亦,想和苏亦一起活下去,而坏人掌控着苏亦的身体,坏人还拥有足够的火力杀他,并且能报警与警方合作,他不管想什么办法都是被动无比,困难重重。
从真实苏亦的角度来想,苏亦刚治好先天性心脏病,获得了这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健康,他们正要一起体验全新的人生,突然,就被坏人替代了。
他会有多不甘心,多想要活过来,身为恋人的白夜最能够体会。
他和苏亦都拥有迫切的愿望,看起来都是软肋重重,但当白夜把视角切换成冒牌货“苏亦”,设身处地想一想这坏批的境遇——
他忽然发现,这个虚假“苏亦”,才是浑身软肋的人。
“白夜、白夜!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通缉、什么警方,我听不懂……”
假“苏亦”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别这样了…你这样…我好怕!”
白夜看见这个人用苏亦的眉毛蹙起伪装的忧愁,用苏亦的眼眶蓄满虚假的眼泪,用苏亦的嗓音发出哽咽,一副惺惺作态欲哭含泪的模样。
真是恶心透顶!
白夜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如果不是顾忌苏亦的身体,他早要动手了。
他咬着牙关,把影响理智的怒气全部咬住,狠狠咽到肚子里去,脸上的表情看淡生死,冷漠至极:
“别怕,很快,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白夜攥紧了方向盘,猛地加速——
“啊!!”
冒牌货“苏亦”吓得尖叫起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越野车在雪山公路上飞驰,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速度表盘一格一格往上加。
白夜病态地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吗?之前我跟苏亦有个约定。”
他随口编出并不存在的阴暗约定:
“我们说好了,如果他的心脏手术失败,我就带着他,开上这条雪山公路,把车速开到200码,我们一起坠山殉情。”
“苏亦”的脸唰的一下惨白惨白,神情一瞬间呆滞了,他嘴唇嗫嚅,满脸难以置信:
“…什……什么?”
白夜脸色平静,语气笃定地说:
“我会把车速开到200,再等一等,苏亦,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
话音刚落,白夜就成功目睹到,冒牌货“苏亦”满脸写着惊恐,嘴唇颤抖着发青。
他猜得没错,现在,最迫切、最怕死的并不是他和真正的苏亦,而正是这个冒牌货。
这群人从很早就在到处搜罗,终于找到六岁的天才苏亦,又派出工具人王肃仁抚养长大,时时监控检查,还为了苏亦收养其他心脏病儿童,成立所谓的基金会打幌子。
从6岁到19岁,十三年,这个冒牌货和他的组织,等苏亦的大脑等了13年。
还有专门的杀手团队,组建并购□□`械`军`火培养武力,这期间不知道耗了多少巨资,几个亿总有了。
最关键的是那个诡异的入侵人脑的技术,这种恐怖到改变人类历史的技术开发,耗几百个亿都是值得的。
最后,这群人成功占据了苏亦的大脑,大获全胜,占据大脑后具体要做什么尚且不明。
白夜在上路之前估算了此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失败了,救不了苏亦,他死了,苏亦也死了,
对他而言,自己本来在枪击事件中就要被杀,如果没有出现亚裔青年那个意外,他早就是死尸一具。
而苏亦,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活着,或许…在手术时,就已经脑死亡了也说不定。
双死结局,对白夜来说,并不是不可接受的,死之前还能带走这个垃圾冒牌货陪葬,也不算亏。
但换成这位冒牌货“苏亦”,苦等十三年,耗资亿万,在成功的那一天,突然被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子,绑上雪山公路飙车殉情,最后摔成一滩人肉酱。
——这个结局实在太可笑!
雪山公路蜿蜒盘绕,前方转弯,白夜手指放松地握着方向盘,一脸平静地踩下油门,视死如归。
速度表盘陡然增高,车速飙到接近100,轮胎在山路上擦出呲——刺耳的声音,两边是雪山万丈崖……
“啊————!!”
弯道漂移,山路划出烙铁一样的黑印子,离心力让人的心脏仿佛要跌出胸膛,冒牌货“苏亦”吓得疯狂尖叫,几乎崩溃。
白夜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他继续在雪山公路上飙车,每一刻都开在死亡线上,拿自己的全部生命做赌注。
白雪山峰倒映着赤橙的阳光,高高立于前方的路。
他要这个傲慢的家伙深深记住,他的绑架计划确实不是天衣无缝的,他确实对抗不了他们那么庞大的势力,他正在被通缉、正在被追杀,但是——
就在这个时间差里,他将完全拿捏住这个垃圾人的生命!
如果不好好说出苏亦的下落,那就一脚油门,一起坠山摔死。
再大的势力、再多的金钱、再高的地位、再厉害的人,最后也将迎来自己人生最可笑最凄惨的结局:
一滩烂肉泥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