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肚子剖开,看看里头有没有胎儿。”裴斯远道。
“啊?”陈喧不解道:“你有了新的发现?”
“一个猜测,不一定对。”裴斯远道。
随后,他趁着仵作重新验尸的时候,将自己的思路朝陈喧说了一遍。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陈喧一拍脑门道。
“是余舍人提醒了我。”裴斯远道。
余舟闻言一脸惊讶,显然不记得自己怎么提醒过裴斯远。
“你说有人喜欢死人,有人喜欢被打,而老爷就是喜欢让男子有孕,甚至不在意有孕之人到底是谁。”裴斯远道:“我此前只想过他或者是有这种嗜好,却没往深处想。”
“你那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若这种喜好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他没理由从去年冬天开始突然就不赎人了。”裴斯远道:“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成功了。”
因为成功了,所以不必继续从归玉楼赎走新的小倌儿。
众人说话间,仵作来报。
果然在第一具尸体的腹中,也发现了有孕的迹象。
先前只是因为他小腹平坦,仵作才未曾察觉。
而人已经死了多时,若不剖腹,很难发现他腹中还藏着玄机。
“有没有可能,这两个人的死因并非是你先前推测的那般?”裴斯远问道。
“有。”仵作忙道:“我先前那般推测,只是鉴于这两人身体并没有致死的外伤,也没有中毒或者窒息的迹象,再结合严兴自己的供述,这才会得出先前的结论。但如今仔细一想,他们的死说不定和腹中胎儿有关。”
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他们两个有孕的时间能推测出来吗?”裴斯远问道。
“一个日子稍长一些,三月有余,一个日子稍短一些,约莫只有两月的样子。”仵作想了想,道:“再加上他们死亡的时间,估计一个是二月底怀上的,一个是三...
月中。”
余舟看向裴斯远,问道:“老爷如果去年冬天就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在二三月份重新让人试药?”
“他不是让人试药,他是自己满足了之后,想让有同样喜好的人也试试。”裴斯远冷笑道:“他已经疯了,明知道这样可能会出纰漏,但还是这么做了。”
陈喧闻言朝属下吩咐道:“去将在归玉楼里赎出来的那些人全都抓来,请太医院的章太医和秦太医过来一趟。”若裴斯远所料不错,先前所有被赎出来之后还活着的小倌,说不定都得到了一枚药丸。
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严兴一样,当真给自己家里的小倌儿喂了药。
“活着的那些小倌儿,都被喂了药?”余舟惊讶道。
“不一定。”裴斯远道:“如果他的药是去年早就成功了,那去年试过药失败的人,应该不会再被用药了,因为他们已经试过了。更有可能得到这种药的,是前几年那些人,因为彼时这个药还没彻底制出来。”
陈喧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这次发现的两具尸体,就分别是两年前和三年前赎出来的人。”
众人在大理寺等了不到一个时辰,那些活着的小倌便纷纷被带了过来。
出乎意料的是,经过太医诊治,这些人竟无一有怀孕的迹象。
陈喧找人挨个审问了一番,这些人都表示近期并未被用过药。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些人中有的人还在衙门里闹了起来,求陈喧快些将他们家老爷放回去。当然他们口中的老爷并非那位“老爷”,而是他们被赎身后养着他们的买家。
这些人因为借了身份给老爷赎人,所以如今都被关押在大理寺牢房里。
“不知道该说他们不幸还是幸运。”陈喧叹了口气道:“被老爷从归玉楼赎出来,虽试了药却躲过了一劫,有的甚至和如今的家主有了感情。”
裴斯远道:“他们并不知其中真相,于他们而言,只要如今日子比在归玉楼过得好,自无心去计较别的。”
就在陈喧派人将这些人送回去之后,有属下来报,说程府那个小倌儿重病在床来不了。
“就差他一个是吧?”裴斯远问道。
“是,别的都传唤过了。”陈喧道。
裴斯远想了想,道:“程家这个我没记错的话,是两年前赎出来的四人中,唯一还活着的那个。”
“是他。”陈喧翻了翻案卷道。
“劳烦章太医陪我去程府走一趟吧。”裴斯远道。
陈喧闻言便明白了什么,忙吩咐人备了车马。
余舟却不明所以,直到被裴斯远带上了马车,都还稀里糊涂的。
众人去了程府,裴斯远命章太医去给那个重病的小倌号了脉。
半晌后,章太医从房中出来,叹了口气道:“有孕不足三月,胎死腹中。”
“啊?”余舟惊讶道:“流产了?”
“比这更要命。”章太医道:“他是男子,身体与女子本就不同,如今强行用药有了孕,腹中的胎儿死后,无法像小产的女子那般将死胎排出,所以……”
“所以怎么样?”余舟问道。
“没法子,过不了多久大人也会死。”章太医道。
余舟第一反应这是不是得手术把死胎取出来?
可他随即意识到,这里是古代,没法手术。
所以那死胎等于是困在了那小倌体内,就像……
先前那两具尸体一样!
“所以我猜对了。”裴斯远道:“老爷至少给头几年这几个买家都送了药,只是有人没给家里的小倌儿用药。”
他将那页纸在心中过了一遍,朝人吩咐道:...
“去找陈少卿,告诉他三年前和四年前那两个活着的小倌,家主或许也收到过药,只是没用。让他言行拷问,务必问出药的下落,实在不行去找于小侯爷,借他的狗帮忙,一定要将药找出来。”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竟能弄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哎,造孽啊。”章太医摇了摇头,道:“这个姓程的把人折腾成这样,如今又下了狱,家里这小相公眼看要死了都没个照应的。”
余舟闻言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那间小院。
他素来胆子小,怕很多东西,但他最怕的还是死亡。
哪怕经历过,也依旧怕得要命。
他想,里头那个小倌儿,应该也知道自己快死了吧?
“我……”余舟伸手拽了拽裴斯远的衣袖,问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裴斯远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同你一起吧。”
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发觉里头光线有些昏暗,显得氛围很是压抑。
裴斯远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余舟则找出火折子,将屋里的油灯点着了。
“你们是谁?”榻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余舟一怔,跟在裴斯远身后走到榻边,这才看清上头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那青年面色苍白,长相不算特别出众,但看着倒也顺眼。
余舟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办法救这人的性命,毕竟就连章太医都说没法子。
可他面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语言在这种时候显得太苍白了。
“你们是大理寺的人?”青年问道。
余舟看了一眼裴斯远,而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青年问道。
“行,你说吧。”余舟道。
“等害我的人死了,你能不能去我的坟前告诉我一声?”青年道:“若我没有坟,你就去乱葬岗说,让孤魂野鬼给我捎个信儿也成。”
余舟闻言心里一酸,忙点了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多谢你。”青年朝他一笑,道:“小公子,你会有福报的。”
余舟闻言眼圈一红,朝他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裴斯远跟在余舟身后,道:“放心吧,我会让陈喧派人来照应着,直到他……”
“嗯。”余舟吸了吸鼻子,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等两人都出了程府,余舟才稍稍缓过来了一些。
“你会抓住老爷吗?”余舟问道。
“会。”裴斯远这次没逗他,回答得很干脆。
余舟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有很多话想朝裴斯远说,却又忍住了。
仔细想想,裴斯远虽看着不着调,但实际上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可靠的。
就像这一刻,裴斯远说会,余舟几乎毫不怀疑地就信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裴斯远生出了一种盲目的信任。
半晌后,余舟看向裴斯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等老爷被绳之以法之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给方才那个小公子上坟?”
似乎是怕裴斯远不同意,他又小声道:“我一个人去坟地,有点害怕。”
裴斯远原本还一肚子阴霾,看到余舟这副样子,一颗心登时就软了。
那一刻他突然特别想将他的余贤弟按在怀里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