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月听着这话,脸色十分复杂,过了很久之后,他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陈朝说地虽然是事实,但是不好听。
之前的寅历真人,如今的无恙真人,都是云间月地师叔,前者已经在他们三人的联手之下被杀,后者……现在正在谋划。
云间月忽然说道:“你见过妖帝,却没见过我师叔,我见过我师叔,却没有见过妖帝,咱们可否详细说说两人,到底谁更好杀。”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劝一劝师叔,是不是能让他和我们联手去杀妖帝。”
云间月顿了顿,平静道:“甚至可以再加上剑宗宗主等人。”
陈朝看着云间月,没有如何解释,而是只说了一句话。
“当时一线潮那边发生了什么,你或许不太清楚,但无恙真人肯定是知道的,妖帝受伤返回妖域,如果他有这个心思,只怕当时已经去了。”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道:“其实你的问题在这里也就很好解释了,妖帝受伤,无恙真人尚且不会出手,就说明两者其实差距不小,同样是忘忧之上,无恙真人很显然是要比妖帝更容易杀,而且……我不认为他会对杀妖帝这件事感兴趣。”
云间月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陈朝便已经开口,轻声道:“我叔父曾对我说过一桩旧事,当时他和妖帝第一次交手返回大梁,曾见过无恙真人。”
那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人不少,毕竟当初无恙真人也是被很多人请去杀大梁皇帝的。
只是到了最后,无恙真人虽然见过了大梁皇帝,但还是不曾出手,两人只是闲聊了些东西,之后便分道扬镳。
当初那事之后,无恙真人没有对外人提及过,但大梁皇帝有次跟陈朝闲聊的时候,其实提及了这件事。
当时大梁皇帝的状态不太好,从漠北归来,遭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刺杀,虽说全身而退,但状态更差,当时无恙真人和大梁皇帝相遇,若是要出手,其实无恙真人的胜算很大,但他始终没有出手,而是放任大梁皇帝返回神都。
“当时他们两人闲聊到了一个东西,是两人联手是否有可能将妖帝斩杀,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妖帝尚未踏足忘忧之上,其实比现在更容易杀。”
陈朝想了想,说道:“当时这个问题是无恙真人提出的。”
云间月皱了皱眉,不太明白陈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从他这么说起来,自己似乎还是没太看明白自己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朝自顾自说道:“我叔父说过,当时无恙真人在说这句话之前,其实已经对我叔父流露出过杀意,只是最后犹豫不决,没敢出手,至于之后提出这个想法,也是因为他想借着妖帝的手来除了我叔父。”
陈朝看着云间月,说这么个故事,是为了给云间月说清楚一件事。….
无恙真人是这样的人,便永远是这样的人,不会改变。
云间月沉默了会儿,说道:“每个人心里都会有最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件事之后,才会做别的事情,师叔不见得不想着杀妖帝,将道门传到北方去,但在这之前,你要先死,我要先从观主的位子上退下来。”
陈朝张了张口,没说话,但口型很明显,是骂人的话。
云间月淡然道:“修士们修行总说要所谓的清心寡欲,尤其是说从苦海到彼岸,若是不能放下执念,就不能到达彼岸,但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放下这所谓的执念,其实能渡过苦海的,凭借的是更强烈的执念。”
陈朝挑了挑眉,问道:“何意?”
他倒是对这个说法有些兴趣,他虽然不是道门修士,但至少也和道门算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拿寅历举例,他自从入门之初,便对我师叔抱着些敌意,小到师长如何相待,大到痴心观观主之位应当给谁,他这一生,都很在意,如果说有执念便无法渡过苦海,那么他早就该在苦海熬一辈子了,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渡过苦海,来到彼岸,甚至更无法踏入忘忧,走到忘忧尽头。”
“除他之外,我一直被观中长辈说成对师姐执念深重,是个痴情种子,按着这说法,其实我也不该渡过苦海,而是该一辈子都在苦海里。”
“而所谓道法自然的师叔,其实这辈子也是执念深重。”
“世间其他人,其实执念更简单而已,是求长生,求大道,所以他们也能渡过。”
“观里那些典籍总说有执念无法得道,如今我可以说,他们的认知全部都错了,想要得道应当如何不好说,但至少修行,不应该是无欲无求。”
云间月缓缓开口,言语里全是他这些日子的所得所感。
之后他顿了顿,坦然道:“师叔如此做,是因为他的执念在此,不能让痴心观发生变化,而我要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不对,我修道之人,应该心中有苍生才是,我和他之间,大道有别,甚至大道相冲。”
陈朝看着眼前的云间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家伙好像身上有股什么气,将他衬托得有些神圣。
道门这些年里,唯有一位道祖为道门开辟道统,被众人尊崇,过了这么多年,道门修士提及道祖,也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但这些年来,道门可从未出过第二个有可能比肩道门的存在,如今看来,云间月似乎有可能成为这第二人。
立教称祖这四个字,分量如何,不言而喻。
陈朝由衷感慨道:“道门以真人来形容你,真是有些不太够了,我甚至觉得你应该去读书,那样以后你什么时候被人称呼是圣人的时候,我可一点不觉得意外。”
儒教一脉,忘忧尽头便是圣人,但不放在修行上,圣人两字,分量更重。….
云间月平静道:“扯远了。”
陈朝呵呵一笑,倒也没有继续往别的方面说,而是看了一眼云间月之后,说道:“妖帝在妖域,身边有大妖,有百万大军,怎么都不好杀,但无恙真人就是孤家寡人了?”
痴心观在世间的分量如何,想来是个人都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分量,其实也很简单,除去历代做过的那些事情之外,就是痴心观本身的底蕴在那里。
即便是如今的痴心观,谁能说清楚里面到底有几个忘忧尽头?
只怕谁也说不清楚吧。
无恙真人作为一代观主,这山中是否有什么人依旧支持他,也说不好?
“他是观主,我也是观主,过去很风光,未来也不见得差,不过他现在跨过了忘忧,倒是有些难办。”
云间月看着陈朝,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我会尽力去做好,至于别的事情,便借一借你的力。”
陈朝微笑道:“好说,不过你可别没等我去痴心观,就在神都碰到这老道士。”
云间月想了想,轻声道:“依着师叔的性子,不会轻易去神都的,当初那次,也是觉得万无一失……”
那场谋划,无恙真人几乎已经觉得自己天衣无缝,找不出任何一点问题,但谁知道,最后还是输给了大梁皇帝。
棋差一着。
不管是境界还是心性,这位道门大真人还是没有比过那位举世无敌的武夫。
陈朝眯眼道:“我对此事抱着怀疑态度,他如今越过忘忧,大概会自认除去妖帝之外的世间无敌,说要来杀我,就来杀我,只怕不会想那么多。”
云间月欲言又止,想反驳几句,但想来想去,其实城府一说,自己比起陈朝,完全如同稚子,也就不多说了。
“要真是那样,我可能会来不及。”
云间月还是很真诚,如果陈朝独自一人面对无恙真人,只怕凶多吉少。
陈朝也惆怅道:“是啊,要是这牛鼻子老道士真不讲规矩,我可真没太多法子。”
身上的两张底牌,一张之前知晓,一张之前不知晓。
可现在,知晓不知晓,都是两手空空了。
现在能改依靠的东西,就自己腰间的刀了。
陈朝低头看了一眼,心中郁闷不已,这他娘的还不容易踏足忘忧尽头了,抬眼一看,天底下还有多少人能站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结果这才一抬眼,眼前就站着两人,一个人几乎无敌于世,另外一个人,巧了,也几乎无敌于世。之所以都说几乎,是因为这俩没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