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央微弯下身, 紧紧抱着自己,指尖颤抖着深按在手臂上, 眸光失神发怔,眼睫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摇摇欲坠,脆弱的一触就会破碎。
裴知衍不敢走近她,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他紧凝着季央,朝她伸手, 说着自欺欺人的话,“我怎么会不信你,我那么爱你。”
爱到连自我都已经没有。
季央抬眸看他,坠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支撑不住, 涟涟落下,绝望无助, “那你觉得我爱你吗?”
裴知衍紧压住唇线, 抗拒于回答。
季央隔着漫在眼前的水雾看他,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 她擦掉眼泪想看清他,口中喃喃道:“你从来没问过我爱不爱你, 我现在告诉你……”
“央央, 你醉了。”裴知衍打断她, 从前他奢望着想听, 如今他自己会判断。
裴知衍一个跨步上前把季央抱入怀中,她也不用如此可怜的自己抱着自己, 他会抱住她。
季央这次没有躲开, 她用力攥住裴知衍的衣襟, 用破碎的哭腔,坚定的一字一句道:“我爱你啊……裴知衍我说我爱你!”
她看到裴知衍陡然暗沉下的眼眸,锋利的似要把她剥开,季央没有退缩,望着他继续道:“我说我爱你,可你愿意听吗?你敢听吗!”
裴知衍怒极,“够了!”
他确实不敢,他如何敢信她说的爱。
“胆小鬼……”季央笑了笑。
醉意让她愈发站不稳,季央任由泪水滑落,她闭上眼靠在裴知衍怀里。
明明抱在一起那么痛的两个人,却没有一个肯先放手。
季央终于说出她始终不敢说的话,“我也是胆小鬼……我不敢说……我怕你不原谅我,所以你说不用说,我就心安理得不再提。”
裴知衍抱着她的手开始发抖,他掐着季央的下巴让她抬头,从喉中蹦出粗粝的字句,“我说够了,我让你住口。”
娇嫩的肌肤被轻易压出红印,裴知衍也想替她找借口,可他始终想不明白,莲池下的暗道里有暗流直通城外,有人会在那里接应,只要将虎符伪装后用浮木送出,万无一失,为什么会被劫。
其实他可以再等等,等高义设法回候府,可那样就要冒风险,所以在季央来地牢的时候,他选择相信她。
季央眼前不断闪过前世的画面,她摇头痛苦的闭上眼睛,“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对不起……是我太蠢了,我害死了高义,我害死了所有人!”
——
昔日光耀的定北侯府已经萧条不堪,除去季央和秦氏住的院子还没有完全被搬空,其他地方的东西能搬的都搬走了,搬不了的也已经全砸了。
季央平静地站在游廊下看着已经是第三次来府上搜查的官兵。
她起初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找什么,如今才知道是为了那块可以调动千军万马的虎符。
叶青玄交待官兵四处搜查,自己则走到季央面前,柔声道:“表妹。”
季央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叶青玄跨步拦住她,苦口婆心道:“姑父和季宴都很担心你,如今你已经不是候府的人,没必要待在这里受苦,你跟我回季府。”
季央完全不想听他说话,错开身往前走,叶青玄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季央受惊厉声道:“你放手!”
叶青玄万般无奈道:“我是奉圣上之命抄家,你如此埋怨我,我也无辜。”
“我已经尽力打点狱卒,让他们不必太受罪,表妹,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季央不想听他说这些,朝堂之上风云迭起,太过黑暗,根本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她看不透这些人。
“还请叶大人放手。”季央漠然道:“你与我这般纠缠,就不怕圣上也疑心到你头上吗?”
叶青玄捏了捏眉心,疲累的唤她,“表妹,你不要这样。”
季央别过脸,看到叶青玄的亲信从前院跑了进来。
他弯腰朝叶青玄行了个礼,“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叶青玄松开季央的手,“说。”
那人谨慎地看了看季央,犹豫道:“这……”
叶青玄对季央道:“我一会儿去看你。”然后带着亲信朝一处偏厅去。
季央害怕又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待人走远也悄悄跟了上去。
“我偷听到叶青玄与亲信的谈话……说在城外抓到候府余逆,我不知道那是陷阱。”季央死死抓紧裴知衍的手臂,眼睛里布满痛苦,指甲几乎都要绷裂,她声泪俱下,哭得喘不上气,浑身都在发抖,“是我联络了高义,我亲眼看到他死在了我面前……对不起,对不起。”
裴知衍眼底猩红一片,他重重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呼吸粗哑沉重。
这就是成王败寇,差一步都不行。
他慢慢松开掐在季央下巴上的手指,桎梏渐失,季央却如同一个慌张的孩子,双手握紧裴知衍的手,拼命摇头说:“叶青玄用父亲母亲的性命逼我去牢里,我没有嫁给他!我不会嫁给他的!从头到尾我都是你的!”
季央解释的前言不搭后语,她的眼睛也早已红肿的不像样子,“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他,我只是……我只是以为我不喜欢你。”
她后知后觉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上辈子两人才会走到这个地步,她不想今生还是如此,她一直逃避不敢面对前生的事,她怕只要一提,他们就真的回不去了,所以宁愿扭曲的在一起,可沈清辞说的没错,他们不能这样下去,裴知衍不该是这个模样。
季央小声哀求他,“你看看我。”
裴知衍睁开眼睛,双眸赤红的如同沁了血,眼中的泪意被他死死压制住。
他反握住季央的手,延着襟口探进去,压在自己肩头的那到刀疤上,缓慢道:“……这里的疤都退不去。”
掌心下的伤疤清晰无比,只是碰着,季央似乎都能有感同身受的痛。
裴知衍将她的手移到心口,紧咬着牙关,良久才道:“……何况是这里的。”
季央眉眼间都是痛色,他不信她……
季央只有用力呼吸才能让痛意减轻,喉间艰难哽咽,“我是不是……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了。”
裴知衍浑身一震,滚烫眼泪压不住从眸中滑落,“央央我想信你的,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双眸中满是卑微和痛楚,“你教教我该怎么做,你救救我。”
把他从炼狱里救出来。
季央只觉得悲切沁入肺腑,哭得喘不过气,急促的呼吸像要昏厥过去。
裴知衍的手颤的厉害,小心翼翼的贴住季央的面颊,想要拭去她满脸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净,裴知衍俯身慢慢吻过那些泪水,低声呢喃,“别哭,别哭,我舍不得你哭。”
他手绕到季央颈后,在她脖子往上两寸的地方施力一按,季央顷刻便没了知觉,靠倒在他怀里。
裴知衍紧紧抱着她,眸光涣散,“睡一觉便没事了,不哭。”
……
萤枝一早就听见了屋内哭闹的动静,她焦急万分又不敢进去,只能守在屋外。
一直到深夜,小姐的哭声戛然而止,之后久久都没有声音,她急坏了,不顾碧荷的阻拦推门闯了进去。
裴知衍坐在床沿守着季央,听见下人闯进来,冷声道:“滚出去。”
萤枝看着季央不省人事的人躺在床上,急得跪了下来,哭道:“世子爷求您别再折磨我家小姐了,小姐身子本来就不好,她再这么下去要病的。”
裴知衍眸色阴郁,“我说滚。”
萤枝连连磕头,“小姐日日都吃那些伤胃的药,本就饭都吃的少,真的经不起折腾。”
许太医药下的足,季央吃了一段时日,胃肠就有些受不了,也就是晚上陪着世子用膳时,才勉强多吃了些,所以才没让他看出端倪。
裴知衍这才回头看她,“许太医开的不都是调养的药,怎么反而会伤胃。”
萤枝猛然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摇头。
裴知衍眼眸一眯,扬声道:“去将许太医请来。”
若是许太医来了,这事只会闹的大家都知道,萤枝见瞒不住,只能道:“奴婢说,小姐……小姐她因为之前落水,加上从小就体寒,不易,不易有孕,那些药其实都是用来促孕的。”
萤枝说完已经不敢去看裴知衍的脸色,子嗣是何等的重要,她自责后悔不已,自己怎么会说漏嘴,她真的害死小姐了!
裴知衍错愕过后,就是无尽的不舍涌上心头,他望着季央熟睡的小脸,莹白的脸庞让斑驳的泪渍染的尤其狼狈。连在昏睡中眉心都是紧蹙着。
娶她的时候,他想得分明是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护着,而如今那么一朵娇柔艳丽的花,快在他手里凋谢了。
裴知衍心中苦痛与难言掺杂,他闭了闭眼,对萤枝道:“世子妃只是睡着了,你去打盆水来。”
萤枝将信将疑的起身去打来水,她走近将水盆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听到季央绵长的呼吸,还有浓浓的酒气,才稍放下心,退到一旁站着。
裴知衍拧了帕子,仔细轻柔的为季央擦脸,又握起她的手,将她的十指逐一擦拭干净。
季央的手很小,搁在他掌心里白嫩嫩的,看着指甲盖上一弯弯的小月牙裴知衍微微一笑,眷恋的曲指抚着她的脸颊,他俯身轻吻她的额头,又触了触她的唇,为她掖好被子,起身走到外间。
萤枝跟了出去,裴知衍背手而立,交代了她几句之后独自去了书房。
烛火亮了整夜。
*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