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舔了舔被风刮的干裂的唇,迟疑应道:“是。”
车轱辘压在雪地里发咔嚓咔嚓的声响,裴知衍向后靠在马车上休息。
薄唇牵出讥嘲的笑意,眼底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昨天夜里,他在季央熟睡后去看过她,他几次掐住她的脖子,甚至已经开始用力,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不舍,他竟然还是不舍!
重回一世,他依然那么可悲!
他看着季央的脸,脑海中是她与叶青玄来地牢地告诉他婚讯的画面,一直到她出现的前一刻他都还抱着一丝幻想,叶青玄或许是在骗他,虎符是他抢走的。
然后,一切摧毁的那么干净,他们相拥而立,那是他的妻子!他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的人背叛了他!
可她为什么会濒死重生,又为什么会喜欢他,裴知衍冷笑着想,难道是他死了之后她才可笑的意识到她其实也喜欢他?
他根本不信,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故技重施,她要为了叶青玄再一次扳倒他。
裴知衍用手压在眼上,扯着嘴角,笑得凄凉寂寥,可她装的那么像,她满心满眼都是他,她说天上地下最喜欢他,她怎么敢说!
而他竟然因为贪恋那蚀骨的温存,一再的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真相。
他竟然将自己逼到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裴知衍现在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他应该让她死在水里,包括上辈子!
*
萧篁阁里,季央听得碧荷的来禀,平静地点点头道:“那便上膳吧。”
一连三日裴知衍都没有回府。
季央每日白天秦氏请过安后就去安排过年和裴知衍生辰的事宜,夜里她会等到下人来禀,然后再命人上膳,用过晚膳,她就坐在烛下缝制要送给裴知衍的衣裳。
掌灯时分,萤枝端来饭菜,满心愤然不敢表露,只轻声道:“世子妃,高义派人来传话了。”
见季央默然不语就这么接受了的样子,萤枝忍不住劝道:“世子一连几日不回来,您就真的无动于衷了?长此以往可是要伤感情的。”
当初成亲之前,小姐一次次大着胆子去找世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季央却笑笑道:“再有几日就要过年了,我都这么忙了,若世子在我还真抽不出功夫来做衣裳呢。”
季央分明是一副不甚在意,笑盈盈的样子,可萤枝看在眼里总觉得不能安心。
萤枝道:“依奴婢看,您不如去请世子回来吧,再这么下去,侯爷和夫人都该要过问了。”
季央咬住下唇不说话,小脸满是踌躇不安。
萤枝想不明白,就算是当初拿着玉佩去要挟世子的时候,小姐也不是这般犹犹豫豫的样子,那还不是说去就去了。
季央将唇瓣咬出深深浅浅的印记,垂眸端起碗,纤长轻颤的鸦羽遮住眼眸中的神色,低声道:“你何时也这么啰嗦了。”
季央这边不急不躁,秦氏却先坐不住了。
裴侯爷从静室出来,将妻子搂入怀中,“夫人,时候不早了,该安歇了。”
秦氏推开了他做到窗子边,瞪着他道:“你还睡得着?”
这都几日了,她越想越不对劲,指尖点着门外,“你现在就去,把裴知衍给我压回来!”
在战场上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裴大将军,在妻子面前也是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他柔声道:“高义不是来禀说他是在忙案子。”
秦氏拿眼睇他,“你只说去不去?”
季央性子软什么都不说,她却看不过去,这两人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儿媳妇那么乖巧,必然是她那个混账儿子的错。
裴侯爷无奈去取了衣袍穿上,“去,我去还不成么。”
裴侯爷大晚上的被催来压人,可谓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到了大理寺衙门谁的好脸色都没给,大刀阔斧的往椅子上一坐,对高义道:“把人给我叫来。”
裴知衍原本也没睡,听了高义的话也只漠然点头,起身往前院走去。
裴侯爷见人过来,话都懒得与他多说,直接了当道:“跟我走。”
裴知衍皱眉道:“父亲。”
裴侯爷道:“少废话,是等着我把你捆起来?”
裴知衍也不客气,“您捆不住我。”
“还能耐了你?”
裴侯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什么样他清楚,从小就是个又狂又傲,越打越倔的主。
他哼了一声道:“可不是能耐么,欺负自己媳妇。”
裴知衍眉心越拧越紧,他要是舍得欺负她,早就把她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何必像现在这样连府都不敢回。
长长的沉默后,裴知衍道:“我原本也是打算明日回府一趟的,既然您都来了,那走罢。”
*
守在院中的丫鬟见到裴知衍走来,欣喜万分道:“世子回来了。”
季央在房中听到那丫鬟的声音,手一抖,捏在手里的针线扎进了指尖。
季央疼的倒抽一口气,泪水瞬间就被激了出来,不知是疼的还是什么,尽然有些止不住,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她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抹去眼泪,连披风都来不及披,就这么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跑到廊下,裴知衍也恰好走到院里,四目相对,季央看着他,用力忍住不让自己眨眼,她怕只要一眨眼,眼泪就会流下来。
季央神色里的不安和想上前又不敢的踌躇,裴知衍全都看在眼里,那日他一言不发地离开,恐怕她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罢。
夜风萧瑟,她就只穿那么一点跑了出来,眼圈还红的厉害,很委屈么,他还什么都没做。
若他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若季央知道他也是重生,她会怎么样,是求他还是继续骗他?
裴知衍走上前,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
身上被熟悉的温度包裹,季央鼻子一酸,哑声道:“……夫君回来了。”
裴知衍道:“我有事与你说。”
季央呼吸发紧,攥着大氅的指尖用力到快要掐进肉里。
裴知衍将她带去了花厅,秦氏与裴侯爷都在。
见裴知衍过来,秦氏当即就要斥责他,然而裴知衍却率先道:“圣上命我去莱州府暗查买卖官职一案,明日便启程。”
众人皆是一愣,眼下已经临近年关,裴知衍这一去岂不是过年都要在外面。
秦氏看看垂首不语的季央,问道:“非是你去不可?”
裴知衍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此案牵扯甚大,耽误不得。”
秦氏还想说话,裴侯爷却按住了她的手,在他眼中军令如山,皇命亦是,他对裴知衍道:“既然如此,那你早去早回。”
事已落定,秦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季央始终一言不发,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一般,秦氏见状不由得心疼,知道她必然是不舍,但又懂事的不说让裴知衍为难的话。
想着儿子明日就要走,两人就这一夜相处的时间,摆手道:“你们二人快回去歇息罢。”
离开花厅,季央跟着裴知衍往萧篁阁走去,她努力去追他的步子,但好像始终隔了两三步的距离。
裴知衍的大氅还在自己身上,如此寒冷的天气,他身上只有单薄的长袍,颀长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冷漠。
“……夫君。”季央动了动唇瓣小声唤她他。
许久,她才听到裴知衍淡淡的声音传来。
“嗯。”
季央小心翼翼道:“生辰宴前,你能回来吗?”
她想与他一起过。
“恐怕不能。”裴知衍让自己不要去管她话语的期盼,“你不用准备了。”
“那……”
裴知衍不耐的打断她:“我明日一早就走,恐扰着你,今夜我睡书房。”
季央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来,极轻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