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上了锁的, 但言知瑾还没有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
斯诺夫抱着一摞书,靠在门口:“你终于来了。”
他把书和教堂的钥匙都交到言知瑾手上, 简单介绍了一下每本书诞生的背景, 就要关门。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还是不太能接受。”斯诺夫门关到一半, 从狭窄的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略带烦恼地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 但我没想到, 会是这样的情况。”
“你以为我会在历经挫折之后, 以虔信徒的身份回来, ”言知瑾微微一笑, 替他把话说完, “你认出我了。”
“我觉得你不像。”斯诺夫把门缝开得大了一点,双手抱在胸前,斜靠着门框, 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的怨气,“我所知晓的万能的主, 绝对不会像你这样……”
言知瑾说:“我也觉得。”
油盐不进。纵使斯诺夫再不敢相信, 自己伟大的主居然会像人类一样拥有七情六欲, 此时也没什么好对他说的了。
反正说了对面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只会敷衍地“你说得对”。
“我有的时候会想,您是不是被蛊惑了。”斯诺夫瞥了言虺一眼, 手掌拢在脸侧,小声对言知瑾说。
“也许。”言知瑾神色不变。
言虺眼看着两个人在那说悄悄话, 言知瑾还特意设了屏障不让他听到, 脸色越来越冷峻, 大步上前把两个人隔开;“行了,回去吧。”
“我们说话关你什么事。”斯诺夫吵吵嚷嚷地反驳,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操控着走进旅馆,关上门。
“去看那块石板。”言虺按住言知瑾的肩,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向教堂的方向。
教堂被斯诺夫打理得很好,干净整洁,清晨刚采摘下来的洁白的花束摆放在石板四周。
言知瑾走到石板下方的时候,悬在空中飘浮的石板沉稳地落到他怀里。
沉甸甸的重量感,给人强烈的安定感。
他抱着石板,靠着最前排的座椅坐下,合上眼。
堆积在旁的书籍从最上面一本开始自行翻页,书页上的字一个一个闪过银色的光芒,在光芒的灼烧之后留下焦黑的痕迹。
书翻得很快,基本和言知瑾的阅读速度持平。
一本书翻完,就自己飞到另一边规规矩矩地排列好。
言知瑾双目微阖,宛如沉眠,书的内容却一分不差地进入他的脑海。
书里有很多是斯诺夫自己加工的联想,他需要把这些多余信息筛选掉。
剩下的,就是他留给自己的讯息。
他想告诉自己——
缸中之脑。
你要怎么证明,你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是真实存在,而不是被输入的程序?
起因是,他和言虺深入接触后,发觉自己不再公正,他开始有偏私。
对这种“偏心”的负罪感,使他痛苦万分。毕竟,他从诞生起就是为了构建平衡的时空秩序,他必须公正无私。
他本身,就是规则。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信念。
但是他忽然有了一种想法,为什么他要维持平衡。
为什么秩序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为什么他不能对人类产生任何干扰,而言虺却可以肆意妄为。
为什么言虺拥有“情绪”,而他没有?
秩序并不由他的意识产生,而是自然而然地生成,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万事万物应该在什么位置。这就说明,秩序本身高于他的意识,他只是秩序的具象化。
他是一具躯壳。
于是有趣的事发生了。他想试一试,如果他稍微对秩序产生影响,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他对幼年方眠和斯诺夫等人的帮助。
他想,他只是,对这个星球上几亿分之一的人类产生影响,应该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结果吧?
现在证明了,结果很不好,整个星球上的人类可能都要灭亡。
而当时,他也备受折磨。
只要他一有要改变秩序的想法,就会有一个无形的声音在催促他,快走回正轨。
他会内疚、不安、痛苦,会马上产生一种强烈的维护规则的念头。
这种想法会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就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样。
可是这种想要纠正他的力量毕竟过于明显,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某个存在,在注视着他的言行。
他也是完整严密的生态循环圈的一员,身份类似于管理员,职责是维护早已制定好的秩序。言虺呢,则是侵犯秩序的敌人。
秩序要免于僵化,拥有活力,就必须时时刻刻更新演化,而刺激演化的就是秩序内部所有成员的“敌人”。
只有面对敌人的时候,整个种群才会团结一致,毫无二心。他们的集体荣誉感被高度激发,以至于他们会以为,现有的秩序,真的就是他们每个成员都真心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