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尸的尸表检查完成, 放入了黑色裹尸袋之中,拉上长长的拉链,随后运往了市局。
晚上九点, 沈君辞已经进入了第一解剖室。
他和戚一安一起把尸体拿了出来, 干尸很轻, 他们两个人就足够。
戚一安把尸体放置好, 测量了一□□重:“只有27.3斤。”
沈君辞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变成干尸后,人体会损失大部分重量。”
夜晚的市局一片安静, 解剖室里只能听到排风设备的嗡嗡声。
基础测量之后,沈君辞首先取了一个烧杯,把女人的食指从指骨处切割了下来,他把手指泡入水中。
食指落入烧杯,泛起轻微气泡, 随后肉眼可见的在发生变化,吸收着水份。
沈君辞处理好了手指, 回身正对解剖台。
因为缺水,女尸的两颊干瘪凹陷,牙齿突出。再往下胸部的肋骨一根一根分外明显,她的腹部是深度凹陷的, 就像是船的内部, 这也被叫做舟形凹陷。
解剖刀从颈下切入,划开了女尸的身体。
刀刃切过干裂的皮肤,发出一种磨人耳朵的轻响, 像是在切一块厚厚的皮革。
划开干尸的身体要比新鲜的尸体费力很多, 沈君辞费了一些力气, 才把刀口划好。
和一般尸体会流出尸液和鲜血不同, 干尸里面也是干燥的。
腹腔之中可以看到身体的器官, 那些器官都变成了暗褐色,而且体积明显缩小。
两人合力打开了胸腔以后,可以发现女尸的肺部几乎变成了黑色,坚硬紧贴着背部。
可以想象,脑部也是如此,尸体之中的水份完全被抽离出去,血管干瘪。
整具尸体,就像是一朵凋零后烘干了水份干枯的花。
沈君辞全神贯注,开始各项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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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以后,晚上十一点。
顾言琛终于忙完了现场,也回到了市局。
他把物证存档以后,第一时间就是过来旁边的法医解剖室查看情况。
顾言琛的身姿笔挺,个子很高,他往法医室里一站,显得屋顶都矮了几分,给人一种压迫感。
沈君辞正在缝合尸体,那干硬的皮肤缝起来有点困难。
顾言琛主动带上了口罩和手套问:“血样送过去了吗?实验室那边怎么说?”
戚一安道:“两份血样都送过去了,实验室只有值班的人在,他们说要排下队,估计需要两天才能够出DNA结果。”
以前化验DNA需要一周左右,现在市局实验室有最新的设备,时间已经大大提前了。最快3-6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只不过实验室是几个部门共用的,各个刑侦队也会发一些需求,算上排队时间,一般要24到48小时才能做完。
顾言琛对戚一安道,“你去沟通下,最好是明天就能出来。”
戚一安摘下手套:“那……我回头催一下吧。”
看这里尸检已经完成,顾言琛又问:“死者的死因确定了吗?”
沈君辞道:“死者的脑后有一处击打伤,死因初步判断是高温,脱水。还有,死者的脚面上有一处胎记,可以作为身份辨认使用。”
顾言琛转头又问:“死亡时间可以更加具体吗?”
沈君辞道:“我推测,是在一年前的盛夏,大约是7-9月的暑假期间。”
如果是冬天,温度不够,尸体可能会腐化,难以形成干尸。
顾言琛继续追问:“其他的还有什么可以确定的?”
沈君辞道:“我进行了头骨扫描,尝试进行面部复原。”
这是一项较新的技术。
市局这里有全套的三维建模设备,可以极大程度地还原死者的生前样貌。
干尸完整保留了女人的头部骨骼和肌肉,反向复原不是很难。
正说着,解剖室里的电脑发出一声滴的提示音。
沈君辞走过去,发现头部复原已经完成,电脑自动给出了一张根据头骨和肌肉进行复原的图片。
沈君辞用鼠标点了一下,在屏幕上出现了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
女孩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长发齐肩,甜美好看。
沈君辞根据尸体的骨骼,发型以及面部特征进行了一系列的微调。
随后他又输入了女人的身高,体重,以及尸体被发现时的服饰。
很快,软件又给出了一张正面全身画像,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标准照。
沈君辞打印了画像递给顾言琛:“你们可以用做参考。”
顾言琛接过图片,道了一声谢。
现在有了模拟图像,能够帮助他们更快确认死者身份。
然后沈君辞又给顾言琛看了看一旁割下来,泡入水中的右手食指。
失去水份的指头像是一根细瘦的爪子,沈君辞解释:“想要指纹复原需要等上十天左右,完全浸泡后再进行成像。如果还原情况不好,还需要注射石蜡。”
戚一安听到这里,觉得信息提供得差不多了,再细致就要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顾言琛却继续追问:“沈法医,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不同的法医面对同一具尸体,能够得到的信息是完全不同的,有的人知晓得多,有的人却发现得少。
从一具无名尸体上,可以解读出什么?
上面蕴藏的细节可能会比大部分人猜想得还要多。
法医人类学进行了归纳总结,可以从观察,测量,统计,测定等多种方式对死者了解更多。
这就像是一道出给法医的谜题。
考验的不仅是法医的经验,细致程度,还有天赋。
沈君辞道:“其他的都是与案情关系不大的,还有很多只是我的个人推断,没有理论依据,是不会写在法医报告上的。”
那些发现甚至谈不上线索,有时候那些微小的细节还会把警方引入歧途。
顾言琛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你说吧,我会根据实际的情况进行判断。”
沈君辞这才继续说:“死者死亡时大约25岁,年幼时家境不错,父母有些保守。从指甲,头发还有身体的毛发等细节可以看出,她很注意个人卫生,生前没有过性|行为,处|女膜完整。”
说到这里,沈君辞走到尸体面前,指给顾言琛:“她学习了很多的特长,但是似乎都半途而废。从背部,脚腕以及脚趾的骨骼可以看出,她在骨骼发育前就接受过芭蕾舞蹈培训。双侧锁骨的不对称,说明她曾经拉过小提琴,在她的双手,有钢琴触键留下的薄茧,在咽喉部位可以看出她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
戚一安刚才跟着尸检,完全没有看出来这些信息,他急忙回到尸体旁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很多细节果然如同沈君辞所说,但是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顾言琛道:“如果这些都训练过,那应该是家境不错,博学多才。”
聊到这里,顾言琛有了更为清晰的受害人信息,他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一切忙完,沈君辞和戚一安去把尸体放去储存。顾言琛也帮着他们推车,三个人一直走到了地下室的冷冻库。
这里的温度要比楼上低上好几度,戚一安领好了钥匙牌,把冷冻门拉开,顾言琛帮着他们一起把尸体放上去。
随着轨道往里推去,那具女尸的身体逐渐进入冷藏格。
沈君辞再去楼上换了衣服下来,发现顾言琛的车停在了楼下。
顾言琛按了一下喇叭。
沈君辞自觉打开车门:“你也下班了?”
顾言琛道:“剩下的明天再查,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沈君辞上车,系上安全带,车子缓缓驶出市局,外面的夜已经逐渐深了,很多店铺的招牌都暗了下来,只有路灯还亮着。
顾言琛往前开着车,到了一处拐弯处,他忽然道:“我觉得这次的案发地点,有一些不同。”
沈君辞抬起眼睛看他:“怎么说?”
顾言琛道:“游乐场,一般是都是童年时期家长带着孩子们常去的地方,大部分人想起来这里,都会唤起美好的记忆……而死者却是在这里身亡的。”
今晚,他搜寻了很久那座游乐场。
“也许只是恰好知道这里废弃了。”沈君辞轻声推测,然后他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体,“也并不是所有人的游乐场记忆都是美好的。”
顾言琛敏感问:“你经历过什么?”
沈君辞回忆了一下,他的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那些黑暗。
“今天穿过游乐场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游乐园,我记得非常清楚,其中有一个项目是坐小火车,小火车的座位两排一个,除了驾驶和工作人员,后面一共有二十四个座位,而我们班,正好有二十五个小朋友。”
沈君辞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很开心地排着队,等着坐上小火车。那时候,班里的老师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把我拉到了一旁。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着其他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上了小火车,随后车开走了。”
顾言琛听到这里有些疑惑:“为什么没让你上?”
沈君辞道:“大概是必须轮空一个小朋友,需要从里面挑选一个人吧,我到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是不被那个老师喜欢的。”
顾言琛道:“你们老师至少应该把你安排到其他班里,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去。”
沈君辞看着窗外,淡然道:“全班不可能等着我一个人,人生总会有一些时候要被轮空吧,只是我那时候还很小。”
那天后来还玩了很多的项目,也有轮到他的,但是他再也没有开心笑过。
他不是班上最丑最不听话的小朋友,却因为这一件事被冷落了。他反复思考,是不是自己太不听话了。自己是哪里犯了错误,惹怒了老师。
童年的这件事,致使他有一段时间有些自我怀疑。
等他稍微大一些了,也有一些类似的时候,如果人数多于空位,他就会自己拒绝,那样就避免了被别人排除在外的机会。
后来长大了,他才意识到。有时候不喜欢和喜欢一样,都是没有什么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