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红不敢离开,被乌苔训斥了几句,只好走了。
乌苔从那土坯缝隙里看着题红走远了,忙从一侧偷偷跑出,之后从旁边一处狗洞钻过去,钻过去后,又用木柴塞住了那狗洞。
钻出去狗洞后,她赶紧揪下头面,又褪去外面那华丽衣裙,露出里面的寻常布衣。
穿着这么一身,她混入人群中,一路跑向车马店,想着雇一辆车马奔出这小镇。
好在小镇本就是四通八达之处,车马行生意兴隆,她不多时便雇到一辆,塞给那人碎银子,钻上去,要那人火速往南赶去。
这就是丹阳的方向。
要知道,自己不见了,那些侍卫自然寻找,寻找不得,会离开小镇寻找别处,他们最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南走,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这马车虽然是拉客的,不过显然是许多人用过的,上面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马粪的奇怪味道,这于乌苔来说,自然有些不适,不过只好拼命忍住。
在那王府里,她是王妃,可以恣意骄纵,但是离开后,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怀揣着金银,又有惊人容貌,这一旦逃出来,只怕是路途艰难,生死难料。
后悔吗,害怕吗,并不。
她实在是骗了懋王太多,他如今诸般浓情蜜意,将来只怕是会化作穿肠毒-药。
她又想起来皇太后说的话,她想,她们默认的懋王妃,就是应该出身高贵,公府世家,千金小姐,而不是像她这样,出身农户。
她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懋王知道了...
这一切,会是如何暴怒,比起来,那一杯鸩酒反倒是好的了。
乌苔从那粗劣的马车缝隙里,看向外面,马车飞快地前行,北方田地的苍茫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其实是茫然的,不知道前路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
她想起来之前和懋王提起的云州,她当然不会去的,那都是骗他的,她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她要去和云州反方向的潭州,听说那里还在为民造册,她也许可以寻到机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民册,再把自己的容貌掩饰一番,那她就真得改头换面了。
当然这也是搏一搏罢了,也许她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宵小,一命呜呼,那她就认命好了。
左右总比留在云安城等着懋王恢复记忆强。
她坐在马车里,就那么抱着胳膊,在那熏人的马粪味中看着前方车夫,车夫穿着露了棉花的棉袄,头上随便扎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葛巾,正在迈力地赶车。
她甚至想着,也许这是一个什么江洋大盗,并不是什么好人,马上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谁知道呢,运气不好就是这样。
她的手便摸了摸藏在腰际的刀,那是一把没什么装饰的刀,以前也就是随意放在房中的,但乌苔发现,还算尖利,她想着,万一有人对她起了歹心,她大不了拼命,拼不了命,也可以自裁。
反正她在云安城是没什么活路了,豁出去,总能拼一把。
她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盯着前方那陌生的车夫,那是她以前的身份永远不会触及的,现在,那个人却距离她如此之近。
乌苔恍恍惚惚的,就这么颠簸着,不知不觉中,她好像沉入了梦中。
但真得是那么一瞬,蜻蜓点水一般,她的意识便从梦中醒来了。
天竟已经黑了下来,很冷,阴冷阴冷的,刺骨的风从那漏风的马车缝隙里钻进来,直钻进她的骨头里。
她咬着唇,看向马车外,就见外面果然是下雪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晶亮的雪花飘着,有那么几片飘入马车中,落在她的外袍上。
她悲从中来,有一瞬间是想哭的,甚至想着,还不如直接被懋王赐死呢!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筹备了那么久,终于逃出来了,既然逃出来了,就应该拼命挣扎着活下去。
她能享受得了王府富贵,凭什么吃不了颠沛流离的苦。
她吸了吸鼻子,吸进去的却都是冷气,激得她鼻子发酸,只想流泪。
这时候,那马夫却突然问:“歇脚住店吗?”
乌苔怔了下:“啊,什么?”
马夫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乌苔赶紧便刻意哑着嗓子说:“继续赶路吧,往前几十里便是丰城吧,我家里几个哥哥说是在那里接我。”
她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这马夫知道,她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也是有家里人的,几十里外,自己如果失踪了,家里人肯定来找,可别欺负她无人护着。
不过那马夫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扬起鞭子赶路了。
乌苔略松了口气,她又去和那马夫说...
话,问他家里情况,马夫并不善谈,说话还是粗声粗气的,不过乌苔感觉到,这人倒是个本分的,他家里有个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看上去也是正经卖苦力的,应该不至于起什么歹心。
乌苔暗暗庆幸自己命好,倒是遇到一个憨厚的。
那马夫又说,若是冷,车上有旧毡布,可以裹起来。
乌苔看了看车上,角落里果然有一块旧毡布,很破败了,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她谢过了马夫,拎起来,披在身上。
披上后,那种味道更浓烈了,不过乌苔却没觉得什么不好,她想着,自己只要能逃命就行了,自己现在越狼狈,到时候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小。
马车就这么一路往前,一直到了深夜时候,雪大了起来,马车的车轮倾轧过积雪,步履艰难起来了。
那马夫回头说:“姑娘,咱们是不是找个地儿歇歇,咱们的马也得喂喂草料,不然这样撑不下去。”
隔着前面那一层薄薄的草毡子,乌苔看到马夫在寒雪中喷出的白汽。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只能点头:“好,找一处歇脚的地方吧。”
像这种最便宜的马车,自然不会寻什么好地方,前面正好是一处小镇,他们停歇了下来。
这种小镇上有最便宜的大通铺,还可以帮着照顾车马。
乌苔小声说:“大哥,咱们打尖时候,就说我是你妹妹,我叫你大哥可以吗?要不然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马夫:“行,你不用担心,这条路我都走惯了的,有熟人,我就说你是我乡下的妹妹。”
乌苔感激地点头。
这种便宜的大通铺,吃穿自然是最简陋的,不过也便宜,住一晚上竟然只需要十个铜板,两个人一匹马一共二十五个铜板。
住下后,简单地吃用了一些,便准备睡了。
乌苔不可能和马夫一起住,她被领到了后院,那里有一个女客房,房间里是一溜儿的土炕,土炕上很多被褥,被褥陈旧发霉,有几个女眷正在那里铺开被子要睡觉。
乌苔悄无声地寻到了角落里一处,躺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的风刮得更厉害了,风夹着雪,疯狂地呼啸着,吹打着那破旧的门窗。
乌苔躺在角落,那角落就是靠着窗子的,于是风就那么吹打着破旧的棉被,让她冷得直哆嗦。
她裹紧了自己,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被窝中,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便涌起一阵阵的悲凉。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得就能这么逃脱吗,是不是太天真了?
况且天地茫茫,塑风凛冽,在这种风雪夜里,她又该走往哪里?只仗着运气好遇到那么一个憨厚的车夫吗?
她真得是毫无依仗的人!
只是留在云安城,结局会如何?
自己已经骗了他,骗了他那么多,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乌苔在那瑟瑟发抖中,忍不住想,其实她并不是怕死。
跑出来,也是九死一生啊,她怕的是他翻脸无情吧。
都已经那样骗他了,如果他翻脸了,会是怎么样?
她并不能接受...
他翻脸无情,把昔日那虚假的恩爱撕碎狠狠地摔在地上,她连面对都不敢,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她想着,用不了多久,那个叶青蕊只怕是要得意了。
那又怎么样,让她得意去吧,反正从她逃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是原本的懋王妃了。
她就这么傻想着,终于在那熏人的味道中,在那瑟瑟寒冷中,慢慢地沉入了梦想。
她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