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 同时发生在仙界和凡间的变故,最后以太阴殿全面获胜而告终。
事实上,在太阴殿的援军抵达之前, 辰星殿和震洲皇室就已经溃不成军, 彻底淹没在了人民战争的粉红色海洋里。
事后聂昭才知道,早在她下凡以前,黎幽就已经决定对震洲动手, 而且在“地头马”花想容的默许之下, 取道魍魉山市,暗中将桃丘众妖魔送往都城, 做好了绵密周全的准备。
至于他本人扮演穷书生搭乘飞舟,又在琉璃引发的事件中横插一脚, 完全是个人兴趣使然。
作为一位凶名在外的魔头,他也不能成日摸鱼撸猫,总要做些杀人放火之类的本职工作,比如替枉死的冤魂出气。
如果没有聂昭, 黎幽多半会在钱府与琉璃碰头,从她口中得知仙试舞弊的消息, 然后发动一众粉红色小弟,将盘踞震洲的蛀虫一(全)扫(杀)而(了)空, 顺手替琉璃实现“维护考试公平”的愿望。
但这样一来,既没有审, 也没有判,真相不会大白, 世人不知内幕, 只会以为妖魔无故滥杀, 不可救药。
偏生黎幽又不爱解释, 是非功过任人评说,从来没想过争取舆论高地。
迄今为止,抱香君那些令人胆寒的“恶行”,多数都与这次的事件大同小异。
他做的太多,讲的太少,以至于太阴殿未能掌握全貌,就连哈士奇也对他怀有误解,以为他每天要抓一个小孩回去煲汤。
……不过,他对犬妖格外冷酷无情是真的。如果是煲狗肉汤,倒也不无可能。
毕竟他差点失去了自己的毛!
秃头之恨,无异于杀父之仇!
哈士奇:“阿嚏!”
总而言之,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聂昭与黎幽就此牵上了线,对上了有些奇妙的电波,也算不打不相识。
这里的“打”,指的是“打同一个人”。
这一波混合双打效果拔群,挨打的镇国公一党遭受重创,一夜间分崩离析,从炙手可热走向天凉王破。
大树倾塌,猢狲四散。
震洲停滞百年,终于迎来了一次天翻地覆的大换血。
王朝建立以来,政变之事屡见不鲜,镇国公倾覆以后,自有虎视眈眈的对家补上空缺。
而这些“对家”,正是镇国公掌权时饱受打压,不得出头的仁人志士。
聂昭和黎幽到来之前,他们一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一边暗中筹划,聚集了一批甘愿舍生取义的同仁,准备与镇国公拼个鱼死网破。
如今网破了,鱼还不用死,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对聂昭千恩万谢,自不待言。
聂昭趁热打铁,大胆创新,召集众人彻夜讨论,提出广开言路、兴建学府、选举成立震洲人民代表大会……
虽然凡间有不少人觉得惊世骇俗,但太阴殿暂时接管了震洲,在阮轻罗的大力支持下,这片土地终究还是步履蹒跚地走上了变革之路。
半月后,新政权举行公审,在震洲百姓的见证之下,镇国公父子及其一干党羽被判枭首示众。
行刑之日万人空巷,为了满足广大群众的迫切需求,各地还开通了临时实...
况转播。
对凡间刑狱之事,阮轻罗只有一条指示:
“依律办事,该杀便杀,不必与我谈什么‘法不责众’。若有一千人枉法,便杀一千人;有一万人枉法,便杀一万人。三条腿的虾蟆难找,两条腿又想往上走的人,我看满天下都是,还怕杀完了没人顶上吗?”
在秦筝的故乡善州城,鱼肉乡里、煊赫一时的城主一家也被就地正法,只可惜赶上了杀头的滚滚大潮,死得无人问津,连臭鸡蛋都没吃上几个。
未来的震洲,想必再也不会有女孩被当街拖走成婚,也不会有命如草芥的仆役被弃置荒野了。
在这世间,本就不该有任何人是草芥。
再后来,随着震洲改革推进,聂昭孤军深入、对质皇城的事迹逐渐为人所知,她“匡扶正义”“惩恶锄奸”的美名很快在民间传扬开来。
又因为她没有在凡间留下姓名,只有哈士奇当众大喊了一声“昭昭”,听上去响亮又顺口,因此在传闻中,她的形象逐渐演变成了“人美心善的昭昭姑娘”……
聂昭:“阿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震洲事变以后,聂昭回了一趟仙界,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阮轻罗。
她钦佩阮轻罗的气魄与风采,阮轻罗看好她的心志和手腕,两人一拍即合,敲定了未来数百年的合作关系。
不过,聂昭没打算再走一次后门。与阮轻罗面谈之后,她们约定了为期一年的“试用期”。
“解决震洲舞弊一案,就算是我的入职考试。您再给我一年时间,看我能不能做出几分成绩,然后决定要不要留用我。如何?”
“好。”
聂昭问得坦然,阮轻罗答得爽快,“你既有这份用心,不妨放手一试。这偌大凡间,茫茫人海,必定还有需要你解决的沉冤。”
聂昭躬身一礼:“多谢仙君。”
她停顿片刻,又忍不住道:“仙君,恕我冒昧。我与您素昧平生,也没什么过人的本领,为何您会鼎力相助?仙界广大,想必有志之士众多,不缺我一个外行。”
“你说错了两点。”
阮轻罗莞然而笑,竖起一根纤纤玉指,在聂昭眼前轻轻摇了摇,“第一,我认为你颇有过人之处。第二,在如今的仙界,最缺少的便是有志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她的语气温柔恬淡,目光仿佛越过聂昭的身影,穿透万里重云,投落到时光长河的彼岸。
“千年前,震洲也曾如今日一般,奸佞当道,魑魅横行。他们在各地建立‘慈幼庄’,收养天下孤儿,实则以那些幼儿为药引,妄图炼制传说中的仙药。”
“当年有对贫贱夫妻,为了给幼子挣一个前程,全家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供他读书。最后,他们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便将长女遗弃街头,让慈幼庄捡走收养。”
“长女很快便发现庄中异样,决定带着其他孩子一同逃跑。她趁夜潜入丹房,点了一把火,将那些灵药、丹炉,连同几个熟睡的看守一起,炸了个灰飞烟灭。”
“后来,她隐姓埋名逃离震洲,拜入仙门学艺,百年后修炼有成,接任掌门之位。其后又经三百载,得道飞升,应烛幽上神邀请,入太阴殿仙官之列。”
...
说到这里,她弯起眼睛向聂昭一笑。
这“温柔恬淡”的仙姑,一笑间似有千山烽火、万里硝烟,仿佛慈眉善目的神像睁了眼,美得惊心动魄。
“我上任以后,第一个查处的便是震洲。只可惜力有未逮,在几位同道的上神相继陨落后,不得不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方才让清玄坐大至此。你会有今日一劫,算起来也是我的过错。”
“……”
聂昭冷不防听了一段《我的前半生》,一方面惊讶于阮轻罗的坎坷遭遇,另一方面也感佩于她的勇敢和果决。
在各种意义上,她都该叫阮轻罗一声“前辈”。
她将这故事细细咀嚼几遍,真诚赞叹道:“仙君少年英雄,聂昭佩服。”
阮轻罗摇头道:“无非是走投无路,绝处逢生罢了。正因如此,我很喜欢你那句‘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擅作主张,将烛幽上神的天罚锁托付给你,也是看重你这份心意。”
“哪里。与您相比,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聂昭再迟钝,也能明白阮轻罗的良苦用心。
她一直都在寻找,“和自己一样的人”。
敢于以卵击石,在夤夜中点燃一团烈火,将旧世界炸个灰飞烟灭的人。
聂昭尤其受她青眼,大概是因为这一路火花带闪电,炸得格外好听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