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机会
陈通很快拉了一个技术研发小组来攻关驱动编程问题, 导师知道后,倒是体贴,让她把实验室的工作先放一放, 专心啃那边的技术难关。
乌桃想想也只能暂放学校的研究工作, 想着等那边熬过这个难关, 再重新将实验室工作补上, 于是连着几天, 乌桃几乎都忙得昏天暗地,或者过去三合公司开会,或者闷在实验室里研究。
这几天家里知道她最近接了这么一个活,生怕耽误了她, 也就不打扰。
反倒是孟士萱,时不时过来看看她,给她带好吃的,说是要“好好给她增加营养”。
孟士萱现在也读了硕士,继续在人民大学读的,不过她已经转去读了金融学。
她觉得这个更有前途。
乌桃也觉得不错, 随她去了。
而最近王培鑫已经升职了,直接从基层给调到了北京机关总部, 回来后, 大家简单吃了一顿饭,看得出, 王培鑫一直惦记着孟士萱,现在好像已经开始追求孟士萱了。
孟士萱倒是乐在其中, 甚至还说要“重温昔日旧梦, 享受他热烈的追求”,对此, 乌桃也是无奈。
她以前还没想明白,现在却终于懂了,经历了丧母,经历了爸爸两个月内再娶新妻的孟士萱,后来看似恢复了,看似开朗爽快,但其实,那些伤痛就留在她心里,从来没愈合。
这让她的婚恋观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甚至有些玩弄感情的意思了。
乌桃并没有办法去劝说什么,只能是希望她好好保护自己,别乱来。
谁知道这一次,孟士萱送了好吃的后,竟然赖着不走了,还在她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的,东看西看。
乌桃纳闷:“你怎么了?”
孟士萱看着乌桃,叹息:“你说你,穿的这叫什么,时代变了,你这衣服是不是也得改改了?”
乌桃头都没抬:“我天天闷实验室里,犯不着费那个心思了。”
这就是理工科女生和金融女生的差异,她认命了。
孟士萱:“你啊你!”
乌桃继续埋头苦干,可孟士萱还是不走,继续东拉西扯的。
乌桃终于抬头:“到底什么事,你说吧?”
孟士萱嘿嘿笑了声,之后才有些心虚地说:“其实,其实我就是想问你个事。”
乌桃:“什么?”
孟士萱:“你哥最近是不是相亲找了一个对象?”
乌桃惊讶地看向她:“是吗?”
孟士萱:“我也不知道啊,我就随口问问。”
乌桃:“可能吧,他都二十六了,也该结婚了。”
孟士萱:“你不知道?”
乌桃:“对,我不知道,我知道那个干吗啊?”
孟士萱便有些激动:“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乌桃叹了口气:“士萱,我哥这个年纪,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要相亲,要结婚,我这个当妹妹的不用问,就祝福就行了。”
孟士萱歪头打量着乌桃,看了好一会,突然说:“算了,当我白问!”
说完转身就走。
乌桃淡淡地道:“士萱,你想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
不过孟士萱已经走出去了,她没有回应。
乌桃继续研究着手中的焊接板,心里却是想着,难道自己哥哥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春天来了?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哥哥虽然各方面条件不如孟士萱,但是现在也是国家干部了,一直积极地提高自己的文化,人也踏实,如果真的和孟士萱在一起,未尝不可。
但是,因为确实是不如,她作为孟士萱的好友,也就永远不可能提起来这个话茬
。
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决定吧。
乌桃摇了摇头,不去想了,再次专注于自己的手中的项目。
谁知道,没多久,就听到实验室门外传来脚步声。
乌桃只以为是孟士萱去而复返,并没当回事,谁知道这次,却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乌桃:“请进。”
门被推开了,但是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留着平头,学生模样。
她只以为是哪个实验室的同学:“同学,请问你找谁?”
那人急声问道:“请问你是江乌桃同志吗?”
乌桃点头:“我是。”
对方声音一下子紧了起来:“你好,我是中科院数学院的博士,我导师的老师是叶先生,叶先生现在在中日友好医院,他,他马上不行了。”
乌桃乍听,有些没反应过来,后来突然意识到了,是叶蕴年的爷爷。
她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样了?”
对方几乎就要伸手拉她了:“江乌桃同志,叶先生病危,他刚才说,他要见你,他想和你说话,麻烦你尽快和我一起赶过去。”
乌桃忙点头:“好。”
于是乌桃紧跟着对方,跑出了实验室,而就在林荫道上,停着一辆红旗轿车,对方拉着乌桃就要上车:“快,上车。”
乌桃不假思索,跟着上了车。
上了车后,这辆红旗车几乎是一路闯红灯地往前开。
乌桃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位叶爷爷,叶蕴年口中敬仰的爷爷,便有些茫然,也有些无措,不明白这位和蔼的老人家怎么突然病危了。
汽车飞速地往前疾行,她又想起来叶蕴年,这个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来的人。
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回来了?他一定很难过吧。
千思万绪在乌桃心里浮过,而终于,汽车抵达了中日医院,乌桃被那人领着,飞速地进了医院,上了楼,来到了一处病房前,病房前站满了人,一个个神情哀伤,正守在那里。
乌桃看到了叶蕴年的爸爸,他看到乌桃后,命令道:“快穿衣服。”
乌桃没听明白,这时候却已经有一个人,将一件淡绿色无菌服往她身上套。
乌桃已经眼花缭乱了,赶紧穿上,穿好了后,她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被推进去了。
她依然是茫然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但就这么走进去了。
进去后,她便看到了病房中的场景,那里是密密麻麻的仪器和管子,以及滴滴答答的声音。
而就在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老人。
他看上去非常虚弱,就那么无力地侧躺着。
乌桃看到,眼泪直接落下来了:“叶爷爷,你怎么样了?”
这是她小时候对叶蕴年爷爷的称呼,这让她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情景,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
叶蕴年爷爷看到乌桃,眼里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他虚弱地动着嘴唇,喃喃地说:“乌桃,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你,乌桃——”
乌桃半跪在病床前,哭着说:“爷爷,你,你会没事的。”
叶蕴年爷爷:“孩子,你别哭,你听我说。”
乌桃忙擦了眼泪:“是,我听着。”
叶蕴年爷爷:“乌桃,当初,是我们想错了,我们错了……”
乌桃咬着唇没说话。
叶蕴年爷爷:“现在,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个孩子几乎毁掉……”
乌桃听到“毁掉”两个字,只觉得窒息,她突然惊怕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叶蕴年爷爷:“……给他
一个机会……”
乌桃嘴唇哆嗦起来,她听不懂。
叶蕴年爷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仪器开始发出蜂鸣报警声,护士进来了,示意她出去,她茫然,只好跟着出去。
等出去后,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叶蕴年的妈妈。
叶蕴年妈妈两眼红肿,看到乌桃,躲开了目光。
乌桃略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阿姨,蕴年人呢?他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问,在场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了。
叶蕴年妈妈深吸了口气,用嘶哑的声音道:“他很好,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他正在赶过来,估计很快就到了。”
乌桃点头。
叶蕴年妈妈:“老人年纪大了,有些分不清事了,糊涂话,你别往心里去。”
乌桃默了下,之后干涩地道:“既然这样,那阿姨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你说话。”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
她想,自己又一次莽撞了。
她木然地往外走,脑中一片混乱,会想着童年时的叶蕴年,想着什锦花园胡同的那处院子,也想着那个慈爱博学的老人,当然还有那书房,那书架,那两只鸡,以及那总是能变出各种美味的金奶奶。
那些真仿佛一场梦,有时候她都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前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行人正匆忙往里走。
乌桃抬头,猝不及防间,她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风衣,步伐仓促。
乌桃怔怔地看着他,他在这时,也看向了乌桃。
四目相对时,乌桃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
曾经那双清澈纯粹的眸子,此时仿若深海黑渊,冰冷而不见底,他望着她的目光漠然而遥远,那是乌桃无法触及的地方。
乌桃嘴唇张了张,并不能出声,他却已经微微垂眸,径自越过她,匆忙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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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蕴年的爷爷去世了,北京晚报用了专刊来报道,清华校园里也有人议论起来这件事,乌桃认识的几位教授全都过去参加了追悼会。
通过一些文章,以及几位教授的谈论,乌桃知道,叶蕴年爷爷对中国数学界的贡献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大,他也许并不像华先生和陈先生那么出名,但他是中国计算数学研究的奠基人,是新中国数学的三驾马车之一,也是两弹一星的幕后英雄,曾为早期原子弹试制和中国核舰艇提供了数学模型。
十年和世界的隔离解除后,他多年钻研的成就被世界知晓,便引来惊叹之声。
乌桃曾经尝试着在那新闻报道的字里行间寻找叶蕴年的踪迹,但是并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其实是担心叶蕴年的,因为一连几天,她都无法忘记医院门口她看到的那个叶蕴年,那双冰冷而陌生的目光,仿佛于墨黑的夜凝视乌蓝的大海,遥远漆黑,会让人心里生了冰冷的畏惧。
只是她并不会再去见叶蕴年妈妈了,也不会问任何人了。
这种担心是如此虚伪和自私,她明明担心,却不会多迈出一步。
不过终于,那天和导师汇报试验进展的时候,他听到导师和人提起叶先生的孙子。
“他放弃数学挺可惜的,但是他转而攻读物理和计算机,几年时间顺利地拿下了两个博士学位,后生可畏啊。”
乌桃听到这话后,不着痕迹地问:“他的爷爷是数学家,那他为什么不学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