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棚子平时是用来卖一些零食的,现在下雨了,人家摊子收了,不过木头桌子和长凳没收,叶蕴年拿出来白手帕,擦了擦凳子,这才让乌桃坐下。
并肩坐下后,看着不远处的湖,秋雨迷蒙,湖水轻荡,疏冷的柳条便在风雨中摇摆,草棚上积攒的雨水会偶尔嘀嗒地落下来,湿意弥漫。
叶蕴年侧首:“会不会冷?”
乌桃摇头:“不冷。”
叶蕴年:“这几天工作忙吗?辛苦吗?”
乌桃:“也还好。”
叶蕴年便沉默了,他微垂着眼睛,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久没说话。
这时候,一只雀儿在微雨中掠过湖面,惊起一阵涟漪,他便抬起头,安静地看着。
乌桃看着那雀儿,笑了下,终于问:“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走?”
叶蕴年缓慢地看向她,道:“乌桃,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乌桃反问:“你能不走吗?”
叶蕴年望着她,良久,终于艰难地道:“乌桃,我可以不走。”
乌桃抿唇,望向远处。
她了解叶蕴年,正如她了解自己,了解这个时代。
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他们出生时便是□□,饥饿写在了基因里,之后经历了十年,遭遇过防空警报,挖防空洞,日夜警惕着苏联的原子弹,再之后三位伟人的离去,唐山大地震,从记事起,这日子就没有一天安宁。
虽然没有炮火,但他们也是和整个民族一起坎坷成长的,亲眼看到了动荡、贫穷和愚昧封闭的落后。
他们生长在红旗下,谁不想报效祖国?
他是跟随爷爷数年与世隔绝为国效力的叶蕴年,是曾经亲自赶赴唐山地震救灾的叶蕴年,这个时候,国家有需要,要你出国深造,要你汲取国外的先进研究经验,你能不去?
更何况,随同这民族大义一起加码的,还有他的家族,还有父母亲人的殷切。
乌桃想起叶蕴年妈妈望着自己的眼神,她是和善的,她还说实在不行你也跟着去吧,但乌桃却明白,那只是说说而已,看似温婉慈爱的言语,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那是婉转地对她说,姑娘你条件也不错,就别耽误我儿子了。
叶蕴年妈妈收下了那块表,就是最好的表态了,曾经也许接受了,但是现在,她不能接受了。
今天,叶蕴年艰难地说出了这个话,他必是挣扎纠结过的,可是他有力量陪着自己一起去面对亲人的反对吗?他毕竟还年轻,还需要家人的庇护。
而她也承担不起那个耽误他的罪名。
乌桃仰望天空,天空苍茫深沉,她笑着说:“叶蕴年,你知道吗...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我的梦想,我的榜样,我多希望成为你那样的人。”
叶蕴年喃喃地道:“是吗?我是怎么样的人?”
乌桃:“我觉得你走在云端,完美无瑕,我找不出你的任何一丝缺点,现在,国家要外派留学生,当然得有你,因为你是最优秀的,你必须学成归来,报效祖国。”
说完,她缓慢地收回目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十八岁的少年,冷白的肌肤在这微雨中犹如上等瓷器,他不似真人,只有乌黑眸子中浮现的一丝迷惘勉强为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乌桃望着这样的叶蕴年,终于残忍地开口道:“你必须去,这么难得的机会,如果你竟然放弃,我会失望的。”
叶蕴年睫毛轻颤,他抬眸看向她:“我已经让你失望了,是吗?我想带你去,我想假公济私。”
乌桃:“没有,我知道你只是说说,其实你并不能做出这种事来,我认识的叶蕴年,并不是那样的人。”
叶蕴年抿唇,沉默地看着她。
乌桃却有些不忍看他的目光,她看着远处,笑着说:“你先出国,等你了解了那边的情况,也好写信告诉我,如果我这边能顺利,我也会提高自己,找到机会,也许用不了三四年,甚至一两年,我就能去国外找你,到时候我们就能在国外团聚了,我对我们的未来有信心,你也应该有信心,是不是?”
叶蕴年抬起手,握住了她的。
空气湿凉,他的手凉,她的也凉,指尖相触间,沁凉萦绕。
他低头看着她袖口:“怎么没带手表?”
乌桃:“今天洗手时候忘记摘下来,沾了一点水汽,我怕万一坏了,就晾在窗台上,出门也忘记戴了。”
叶蕴年:“手表是防水的,一般没事。”
乌桃:“嗯,可那是你送给我的,我担心万一坏了,那我得多难受啊。”
声音低低软软的,听得人心里甜蜜又酸涩。
叶蕴年摩挲着她的手:“你一定会设法出国,然后去找我,是吗?”
乌桃肯定地道:“一定会去找你,你在国外,也会帮我想办法,让我得到出国的机会,不是吗?”
叶蕴年垂下眼睛:“嗯。”
他低声道:“到时候,我们都大一些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结婚了?”
乌桃神情顿了顿,之后说:“那当然了,你先出国,等我去了,我就会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
叶蕴年沉寂黯淡的眸中便慢慢泛起光亮:“好,等你过去找我,我们就结婚。”
乌桃笑了:“嗯。”
或许因为有了这么一句承诺,两个人之间气氛便微妙地亲密起来了。
以前虽然在谈对象,但总是雾蒙蒙的,并不会明确地提到这些,现在提了,方向是那么明朗,一下子就能确定,身边的这个人,应该陪着自己一辈子,是能看到白发苍苍的一辈子。
叶蕴年抬起胳膊来,小心地揽住了她,低声说:“下雨了,我怕你冷。”
乌桃也就顺势偎依着他:“我其实不冷,不过我喜欢你这么揽着我。”
此时细雨如烟如雾,淅淅沥沥地...
飘洒在湖面上,颐和园里雕梁画柱都笼罩了一层朦胧隐约的白纱,园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湖对面有工作人员穿着雨披走过。
草棚上有流淌的水滴缓慢地落下,重重叠叠的水声仿佛有万般柔情,让人胸口充溢了柔软而满意。
叶蕴年:“等我到了美国,我就给你写信,你也要给我写信。”
乌桃:“肯定给你写信啊,我们把各自的事在信里多说说,这样就像没分开一样了。”
叶蕴年:“我听说在美国上学可以打工,随便做什么都能挣很多钱,如果我有多余的钱,我就寄回来给你。”
乌桃:“不用,我现在工作了,不缺钱。”
叶蕴年:“可是我想,我攒了钱,寄给你,你拿去给你房间安装一个风扇,这样夏天就能用了,你还可以买好看的衣服,好吃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叶蕴年声音便变得很轻:“我不知道除了这个,什么才能证明,我们依然在一起。”
乌桃紧贴着他,低声道:“好,到时候你如果有多余的钱,就寄给我,我要督促着你多挣钱。”
提起挣钱,叶蕴年便笑了。
乌桃明白,他想起小时候,那个一直让他出去挣钱的过家家游戏。
叶蕴年:“我会努力的,不用你说,我都会努力挣钱,到时候你去了,我可以带你去各处看看,然后我们就结婚。”
乌桃却不太想提结婚这个话题,她便问起来他去了美国后的打算,于是叶蕴年便说起来。
他说,她就听着,他也会问起她,于是她就说自己的想法,还说自己最近看的书,当然也说一些别的,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事。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他会认真听着,仿佛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那么认真。
这让她感动,感动到恨不得抱紧他,让他和自己化作一处。
就在这低声喃喃中,天已经暗了下来,飘动的雨雾中,有几点归鸦飞过,而湖边竟仿佛闪现了几个缥缈的亮点。
乌桃:“那是什么?”
叶蕴年:“是萤火虫,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萤火虫。”
乌桃看过去,果然是的,几只萤火虫,闪着朦胧的微光,在蒙蒙细雨中飞行,这一切都美得让人感动。
乌桃:“等你学成归来,我们一起过来这里,我还想和你一起来看。”
叶蕴年:“好。”
乌桃偎依着他:“天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叶蕴年:“嗯。”
不过他很快道:“乌桃,我想亲你一下。”
乌桃侧首看过去,她看到他抿着唇,严肃地望着远方,不过红白的肌肤却透出了粉意。
她心里便格外柔软,恨不得满足他一切愿望。
她轻轻地“嗯”了声。
她应了,不过他很久没有动静,身体好像有些僵硬,呼吸也急促起来。
乌桃轻笑,其实她也有些害羞,不过看他这样,好像又觉得,用不着害羞了。
她便靠着他,仰着脸,低声说:“你不是说要亲我吗?”
叶蕴年的呼吸更紧了,他僵硬地抬起手来,抱住她,之后低首。
乌桃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发现他的动作很笨拙,不过却直接。
...
他害羞,急促,脸颊通红,黑眸中仿佛闪着一团火焰。
整个过程非常快,只是唇碰了一下唇。
她以为结束了,他却卷土重来,有些贪婪地贴上,之后抱紧了她,紧得让她几乎窒息。
在这肌肤相贴的时候,他喃喃地在她耳边说:“乌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