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着我把自己记得的抄录下来。”
乌桃:“啊?他还说什么了?”
孟士萱:“后来食堂吃饭时候,我就试探着了下,听他那意思,我说的这个版本从来没有过,而且感觉还信息量挺大的,如果是真的,应该有非常大的价值,他一直让我努力回忆,又问我到底在哪儿看的,说要去找对方问问,希望能找到这本书。”
乌桃:“这样……那就是说这个版本很稀奇了。”
现在她听孟士萱经常提起,约莫也知道红楼梦分各种版本抄本的,反正很复杂。
孟士萱:“不知道,我觉得咱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随便和他提这件事,万一惹出麻烦来呢?”
乌桃连连点头,虽然现在已经不闹那些事了,平反了,但是听她这样子,这个版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真惹出麻烦来,那就大了,还是小心些。
她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就随便抄录一些情节,就说你回忆的,到时候给他交差吧。”
孟士萱:“我就是这么想的!随便看几眼,然后用我的话复述复述,抄录下来给他,算是对得起他了。”
她想想,叹了口气:“其实他人倒是还挺好的,但这种事真是怕啊,而且他当时那个表情太郑重了,感觉像是什么大事,我都被吓到了!”
乌桃:“那咱们怎么也得小心点,万一这里面和反动分子有关系,到时候人家问我们书的来历,我们哪说得清呢,我说铁路边捡的,也没人信!”
孟士萱:“对,我也这么想的,等我抄一点给他后,你就收起来,以后这本书可别让人看到了。”
乌桃:“是,还是得小心,现在说是一些冤假错案在平反,但谁知道呢,万一再来一场,咱们就全完了。”
这么说话时,就听得外面地震棚上有动静,隔着窗户看过去,就见青桐爬上了地震棚,在给地震棚加固,收拾。
外面风呼啦啦地吹着塑料油布,青桐的剪影格外高大。
孟士萱看着那风中的身影,感慨:“真羡慕你,有个哥哥,我看家里什么事你哥哥都能担着。”
乌桃:“我哥人是挺好的,从小就对我好。”
外面刮风更厉害了,又听到潘奶奶的说话声,想让青桐帮帮忙。青桐痛快答应了,矫健地跳下去,过去帮忙潘奶奶了,之后便是潘奶奶和青桐说话的声音。
孟士萱越发叹道:“如果我有一个哥哥,就算家里出事,我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了。”
乌桃:“没事,以后我哥就是你哥,让他保护我们两个!”
孟士萱便笑了:“行,反正我现在也跟着你叫哥了。”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拉开电灯,打开了书一起看,乌桃现在已经把微积分部分看完了,开始看一些论文资料,那是叶蕴年找给她的,说都是国外比较先进的观点,他翻译过来的,可以开阔视野。
孟士萱凑过去看了一眼,她不太看得懂,但是乌桃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当下也是佩服:“你跟着叶蕴年,学了不少东西。”
乌桃:“嗯,是啊,他很厉害,懂得太多了,他现在在中科院给他爷爷当助手,什么都知道,很多大学里没有的资料,他也能弄到。”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洛再久说的话。
洛再久质问她,为什么和叶蕴...
年在一起,是不是叶蕴年给自己的那些好处。
她心里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喜欢,只是向往,和叶蕴年在一起,她是真得开心。
但是,她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叶蕴年之间,差距真得太大了,无论是哪一方面,叶蕴年都比自己强大太多,都是处于一个自己仰望的位置。
这样的关系,真得平等吗?她真得能确认,她对他的向往和喜欢,不曾掺杂一点点别的什么?
孟士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乌桃,怎么了?”
乌桃:“士萱,我问你一个问题。”
孟士萱:“嗯,你说。”
乌桃:“你觉得,拥有爱情的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应该平等的啊?”
孟士萱想了想:“应该是吧。”
乌桃:“那我和叶蕴年之间,平等吗?”
孟士萱:“你是不是觉得,他家世各方面都好?”
乌桃点头:“是的。”
叶蕴年太优秀了,他爸爸是军中高级干部,妈妈是大学教授,爷爷是中科院鼎鼎有名的科学家,而且听他妈妈的意思,他家里还有个姑姑和叔叔,一个在沈阳,一个在上海,都是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甚至上溯一下家里,他祖爷爷,在清朝时候都是大学问家了。
这样的人家,几乎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
他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无论是性格,样貌,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的。
可以说,乌桃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任何一个缺点,乌桃面对这样的叶蕴年,几乎是被倾轧的。
甚至于乌桃自己取得的一些小小进步,都是因为叶蕴年的指点,这个人几乎包容了她所有的精神世界。
乌桃把自己的心思说给孟士萱:“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他那么好,我却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就是他太好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也不知道孟士萱能不能听懂。
然而孟士萱却道:“这个我明白的啊!”
乌桃:“你明白?”
孟士萱看了一眼乌桃:“乌桃,我们打小儿家境不同,所以性子也不同,但有一样我们其实没差别,其实都是骄傲和要强的人,那些隐藏的性格,平时看不出,可到了关键时候就能看出来了。比如说我,其实以前我和王培鑫打打闹闹的,我也是挺喜欢他的,他也喜欢我,如果将来一切顺利,我们参加工作了,没准就能处对象了。但是,现在我家里出事了,我就不乐意了。”
乌桃明白了。
骄傲的孟士萱,并不愿意让人可怜,所以遇到那个惊讶看着她的王亚湘,她不假辞色,同样的,她也不愿意王培鑫同情怜悯地看着她,对她施以援手。
也许因为还是有些在乎的吧,所以不太愿意在王培鑫面前接受这个落差。
孟士萱叹了一声:“至于你呢,你从小受了那么多苦,但一直很努力上进,我相信你是能靠着自己拼出一片天地的人,叶蕴年固然好,但你其实还是希望将来的另一半能够和你更平等,而不是让你仰望。我们都不是希望靠巴结人来获得好处的,也弯不下这个腰。”
乌桃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了自己&#30...
340;心思。
孟士萱:“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想太多,叶蕴年对你多好,他也应该是真心对你好,你又喜欢他,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总不能因为自己那点心思,就干脆不和他处了吧?”
乌桃:“你说得对,我肯定不舍得的,但是我得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孟士萱:“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乌桃:“我是听说可能明年就能放开高考了,我们现在就得一起努力学习,将来我们考上大学,接受更好的教育,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将来接触得多了,眼界开阔了,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也就不会去在意这些了。”
说白了,就是要提高自己,让自己更从容更自信。
至于和叶蕴年,她就这么处着,将来有一天,她自然会克服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或者克服自己现在的心结。
孟士萱:“你说得对,我们主编消息灵通,说前几天和其它几个报社的编辑一起喝茶,人家提过,海里正开会,商量这个放开高考的事,说不定到时候我们都有机会,所以我们现在可得一边工作,一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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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天,孟士萱的爸爸结婚了,孟士萱倒是不闹性子了,由乌桃陪着去参加了婚礼。
孟士萱爸爸的积蓄本来是有一些的,不过都用作了彩礼,结婚的钱当然打算花那个存折,被孟士萱拿走后,他也没法要回来了,最后没办法,这次结婚的钱还是女方家里出的。
孟士萱看了看,那后妈年纪轻轻的,比她大十岁,据说是以前处了个对象,结果成分不好,就这么被耽误了,现在遇到了孟士萱爸。
孟士萱爸不到四十岁,虽然年纪大一些,但级别在那里,人看着不老,还算周正,对女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女婿。
孟士萱爸让孟士萱叫阿姨,孟士萱淡淡地叫了。
本来结婚时候,大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孟士萱闹场,不过孟士萱当然没有,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婚宴上,孟士萱和乌桃痛快地吃了一顿,后来离开的时候,孟士萱才说:“我现在想得很明白,反正我拿到钱了,他不找我麻烦,我就值了,我以后的各种手续还有抚恤金,他不给我捣乱,咱们就相敬如宾着,闹性子没用,要到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乌桃听着,心想孟士萱这想法好,真是想开了。
志气什么的靠边站吧,要紧的是讨得好处,先把这个爸爸放篮子里就是了。
而孟士萱爸爸也再次来过大杂院,和宁妙香谈了谈,意思是让孟士萱去住宿舍。
他的想法倒是好猜,孟士萱去住宿舍的话,大家说起来就是孩子长大了工作了住宿舍了,但是如果借住别人家,那他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孟士萱不舍得走,乌桃也不舍得让她走,不过孟士萱也觉得自己长期住下去也不合适,毕竟江家就两间房,回头青桐如果处了对象娶媳妇什么的,这住房的事就得重新衡量了,她老住这里,也妨碍人家。
所以过了年后,孟士萱也就搬走了,搬去宿舍。
搬宿舍的时候,青桐特意请了假,帮着收拾了行李,又和乌桃一起把孟士萱送过去,去了宿舍里,把各处都看了看,又给她订了几个挂钩,扯好了晾衣绳,把煤球什么&#3034...
0;都给安顿好了。
乌桃看了看,宿舍大院倒是方便,下面有食堂,能吃饭,食堂的饭菜价格当然不如地安门大院,不过总不至于饿到人。
乌桃看了看道:“离我家不远,有时间你就过去,到时候我给你做好吃的。”
孟士萱:“行,我知道,放心好了!天天吃食堂我得腻死,到时候就过去改善了!”
乌桃看着她那仿佛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放心了,她觉得孟士萱逐渐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而过了年后,大杂院里的气氛也比之前更热络了,以前被遣返的都可以回来了,很多以前的冤假错案陆续平反了。
大杂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之前下乡的顺子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媳妇两个孩子,洪编辑一家也回来了,说是政策落实了,不过洪编辑成了瘸子,人瘦成了干,走路都得拄着拐杖。
潘爷已经退休了,平时不去单位,就是偶尔过去指点指点徒子徒孙,他没事就听半导体,然后摆着小板凳给大家说,中央又开了什么会,有什么决定,接下来要怎么样,说完国内还要说国际,说南斯拉夫访华,说现在国际形势,再说说小日本说说台湾。
青桐涨了工资,一个月八十多了,乌桃转正了,工资到了五十多,偶尔有奖金能有六十块,家里日子越过越好了,隔三差五也敢去肉铺跟前转转了。
宁妙香开始叨叨着让青桐处对象,到处求人介绍,姑奶奶又时常光顾乌桃家门,一会说这里有个什么姑娘好,一会儿说那里有个什么姑娘好,不过最后一个都没成。
宁妙香私底下一摊手:“老大不小了,我等着抱孙子呢!”
青桐却是说不急的,他觉得这几年是正干事业的时候,犯不着,他在琢磨着把自己家的地震棚改造成正经房子。
现在各家各户孩子都要大了,到了娶媳妇的时候,那些下乡的知青回来的开始寻觅着安家落户找工作,没回来的也在打听着怎么托关系找门路回来。
原本空空落落的大杂院一下子热闹起来,鸡飞狗跳孩子跑的,各家原来的房子住不下了,就把脑筋动到了地震棚上。
要说这地震棚原来是公共用地,可是那时候大家不是都搭了吗,搭了就不会撤了,现在地震棚本来自家用着放杂物,既然能放杂物,为什么不能住人呢?改改就行了。
这其实是一个创意,一个有着严谨推理过程的创意,最后导向的结局便是大家理所当然地把地震棚拆了给自己盖一间房子。
至于原本的公共空间怎么消失的,大家的房子怎么来的,好像没人去追溯了,反正都占便宜了,管那么多干嘛?
洪编辑家没占便宜,他家没赶上盖地震棚,可那也没法,他回来晚,院子里真没地儿了,不过洪编辑本身没什么脾气,现在更没脾气了,至于洪编辑媳妇,现在整个人呆呆的,一点没以前的泼劲儿了,看人的时候畏畏缩缩的,倒像是谁要害她。
大家暗地里议论了几次,好笑,又觉得挺可怜的,只能摇摇头叹一声。
这年头,谁家能知道谁家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乌桃坐在窗前看书,偶尔间抬头看看院子里的动静,将一切收入眼底,再低头时,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中...
,仿佛看到了人类最鲜活的一页。
她想,人类是一个深邃的命题,脆弱却又顽强,哪怕经历了多少苦难,依然能够很好地复原,会像没事人一样,搬个板凳,坐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侃着大山。
胡同里随便一个遛鸟大爷,刨一刨,没准都能给你刨出一部鲜活的中国近代血泪史。
可大爷没想这么多,他提着鸟笼子,抖擞起来精气神,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还是得去遛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