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理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大概在十二三岁左右,她身上还有从修复仓里出来时刚刚被修复好的细小疤痕。
Beta随从们为她套上了连衣裙,将她的脚放进绒底的鞋子中,冈岘戴着时不时亮起蓝色光字的屏显眼镜,从随从手中牵过她,引着她往长长的回廊走去。
他们踩过许多许多昂贵的非工业地毯,穿过一闪闪可能追溯到上古时代的青铜、石质甚至是木制的大门。
她被冈岘牵上旋转的楼梯,走入了一间窄门内的书房。
昏暗书房中央是帝国疆域星海的投影,她看到书桌后头坐着一个男人,上半身都埋在书房的阴影中,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裤,宫理只注意到他裤腿笔直的裤线从膝盖处延伸下来,一只骨像明晰的手上,戴着像是戒指一样的翡翠细环,但细环上端却是一个银色环扣,环扣夹着一支她没见过的细长古典香烟。
她当时还不知道那是戒指烟托。
香烟袅袅浮空的曲线与他笔直的裤腿,构成了宫理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只手抬起来,烟没入黑暗中,只随着轻轻吸气声,烟头亮出了光点。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那个人吐出烟道。
宫理才明白是问她。
她摇了摇头,在冈岘鼓励她多说几句的目光中,才道:“……死了。都死了。我爬起来,找吃的。吃石头,吃树根,吃吱吱。”
冈岘轻声道:“主席,我们先发现了帕彻尔亲王夫妇所在的星舰遗骸,只不过其中大部分尸体被塔亚鬣狗啃食得不像样子。而发现她时,她身上的衣着与帕彻尔亲王一家登舰前录像中的孩子是一致的,而且这头银发……”
甘灯夺权后,杀死了当时的皇帝陛下,并将帝国宫廷内仅存的帝国皇族血脉屠戮殆尽。当时帝国内和陛下血脉最近的,就是远在公国的帕彻尔亲王。
帕彻尔亲王与甘灯曾经是旧识,后来因为夺权一事反目成仇,帕彻尔亲王夫妇自身势力不强,但二人朋友遍地,热情坚毅,四处游说各个公国来反对甘灯,成为了许多公国打算对抗甘灯的“旗帜”。
而在帕彻尔夫妇的星舰在去下一个公国发表演说的路上,被粒子流与暗物质波卷入,失去方向并坠毁在了甘灯控制下的某个偏远星球。
外界在星舰出事后,就一直在渲染说是甘灯派影子舰队袭击了帕彻尔亲王夫妇,为了就是消灭反对自己的所有人。甘灯也没必要解释,只是派人去偏远星球上搜寻,很快就找到了星舰的遗骸,和唯一一个幸存者离开星舰遗骸走入蓝紫色丛林的脚印。
军队连续十几日找寻,终于在巨型丛林里找到了帕彻尔亲王夫妇唯一的孩子,宫理。她一身伤疤,鞋子丢失,正在啃食一只莹蓝负鼠。
甘灯半晌道:“……确实是她。几年前,我见过她。”
他还记得当时就有人称赞过她堪比皇帝陛下的一头银白色长发,正是她血统的证明。
在甘灯的沉默与凝视中,女孩正好奇环顾四周,与她贵气与美丽的容貌相比,她举止更像个小野人,手揉搓着裙摆,甚至无意识地露出了大腿,全然不知道对面的男人正考虑着杀她。
冈岘恻隐心升起,低声道:“根据拿到的资料,在她出生后没多久,帕彻尔夫妇就带她做了检测,89%的可能性分为Omega,而且当时就查出她有智力发育的问题,不足以产生威胁。”
甘灯还是慢条斯理地抽烟,并不说话。
冈岘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道:“如果她长大后分化为Omega,您可以与她……关于帝国血统的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她已经十二岁了,分化应该不远了……”
甘灯转过脸来,轻笑出声。
当时还很年轻的冈岘只感觉后脖子发凉,不敢再说。
年仅十二三岁的宫理晃着裙子,脚不安分的地上乱动,却在甘灯沉默的思索中安静下来,甚至是好奇又安静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道:“饿!”
甘灯缓缓道:“……过来。”
宫理胆子很大的走过去,她会说的话似乎不太多,只是那双灰白色的无机质的眼睛,大的出奇,随着走近,她看他的表情更高兴与好奇了。
甘灯将戒指烟托取下来扔在一旁的烟灰缸中,宫理也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放在椅子旁边的拐杖,与他西装裤外大腿上的支架。
她眨了眨眼睛。
甘灯指尖敲了敲腿部的金属支架,轻声道:“说来,我的腿还是被你父亲打伤的。”
眼前的女孩确实智力有些问题,似乎意识不到他话语背后的含义,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甘灯手抚了抚她的银发,对冈岘道:“……留下来吧。”
他话音刚落,宫理手就撑在了他膝盖上,笑起来,露出牙齿,童言无忌道:“你看起来很好吃!”
由于甘灯和帕彻尔亲王曾是旧友,所以甘灯一直对外宣称宫理是他的养女。但私下,他又不让宫理叫他任何有亲属关系的称呼,只让她跟着大臣一样,叫他“主席”。
因此,宫廷内说她是“新娘”的传言也没少过,毕竟如果主席和她结婚,以后在帝国之中更是能站稳脚跟了。
宫理最早就居住在王都的夏宫,离他主政的皇宫不算太远,但甘灯忙于理政,在前几年见她的时候并不多。
他让宫廷内的教师教她识字与常识,也教她运动和驾驶。
甘灯在她来夏宫的第一年,只见过她一次。
他去往夏宫避开紫外线与夏季的氦气波时,坐在多生态花园的凉亭内,等着随从们带她过来。
就看到一个穿着宝蓝色丝绒裙子的女孩,几乎是从楼上跑酷着跳下来,对于下落时裙子朝上翻起露出南瓜裤也毫不在乎,一路在荧光色灌木丛里像条蜥蜴一样爬行着,钻进凉亭里,躲在了甘灯的长条凳底下。
她缩在凳子下头,还在看着自己爬过来的方向有没有人跟上,就感觉一根拐杖忽然落下来,手杖末端用力敲了敲她撑在地上的手背。
她吃痛,猛地把头钻出来,一口咬向了甘灯的小腿肚!
却没想到鼻子撞在了他改装后的腿部支架上,咚地一声响。她躺在地上面朝上,疼得眼泪汪汪地揉着鼻子。
甘灯低下头的时候,就是从膝盖之间看到的这一幕。
手巧的随从为她编好盘发,小心翼翼的罩上淡蓝色薄纱,将她那头绚烂却政治敏感的银发藏匿起来,但那蓝纱只让她的头发看起来更像是浅海水中的珠贝。
她睫毛都被疼出来的眼泪弄湿了,眨着眼睛看向他,有点惊讶。那时候任谁都会觉得,她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丽且骄纵的Omega。
甘灯也不例外。
他垂眸看了她片刻,朝她伸出了手:“起来。”
却没想到宫理放下揉鼻子的手,忽然张嘴恶狠狠地咬向他的手指!
甘灯一惊,吃痛皱眉,旁边的护卫连忙上前,有的要扳住她肩膀,有的则去掰她下巴。她的脚在凳子下乱踹,甘灯瞳孔里亮起淡蓝色的微光,道:“张嘴。”
但宫理张嘴的速度比他能力开始生效更早。
她挣扎着被护卫们架到对面的椅子上,她对于咬了人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仿佛觉得这样就扯平了,咧嘴笑起来,好像还挺高兴似地喊他:“甘灯!”
甘灯低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堪比戒指似的一圈咬痕,手指摸了摸,看向她。
她又伸出手来,似乎很喜欢他似的叫:“甘灯!”
甘灯想也能想得到,一定是随从们听信了谣言,为了让她讨他欢心,才把他的名字教给她的。甘灯看到一群找她的随从迟来一步冲过来,站在花园里不敢说话,淡淡道:“你会写这两个字吗?”
没想到宫理说话利索许多,从对面的椅子上跳下来,叫道:“我会写的字可多了,我还会乘法和击剑,我还会一边后空翻一边吃面包——”
甘灯没忍住笑了:“你会什么?”
宫理转过头来看着他,有点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
甘灯例行问了问她的情况,发现她其实学习速度很快,医生的检查也证明她智商上并没有很严重的问题。只是她起步太晚了,性格比较倔,对不喜欢的事儿丝毫没有兴趣。
就在大家都觉得甘灯大人要把她养成完美新娘的时候,甘灯却同意让宫廷教师教给她数学、驾驶甚至是剑术,课程并没有固定,几乎是只要她想学的都可以。
前几年,几乎每次在夏宫的凉亭见她的时候,她都会带来一些新惊喜,她聪明但心性不佳,对很多事情都兴趣短暂,而她最大的兴趣,就是看他沉思的样子。
甘灯那时候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还以为她像个情窦初开的Omega,在少女时期偷偷看他的侧脸在遐想。
直到后来,甘灯才知道,他在她眼里一直以来就是一道口味复杂的盛宴,一盘装点水果的甜品,她的目光既不是仰慕也不是爱恋,而纯粹的是食欲与贪欲罢了。
……
甘灯坐在夏宫二层的露台处,看着下方花园里的露台,冈岘敲响门来之前,他就知道宫理来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Alpha气息,就像一根细刺从远处朝他扎过来,他的腺|体不可抑制地发烫,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再出席晚宴了。
甘灯目光往下而去,只看到猩红色军装的身影,银色长发及腰,她背着手站在花园凉亭下,似笑非笑地仰头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