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热气炎炎,汴京河畔增设了提物的滑轮绞索,可让船上卸货更快, 然这工具却让力夫们少赚了不少钱。
于是这滑轮索被人私下烧毁,这事上了报纸, 引起朝野一片喧然。
朝廷如今争论的事情, 已经不是外患, 而是国中已经隐隐有些苗头的对立。
“陛下,自己工坊四起以来,不时有农户烧机毁械, 更有人称铁道行于的龙脉之上, 破坏王气,还有那高炉耗水, 常常有与农争水之议……”谏言的朝官侃侃而谈, 说的便是这些年工坊各种错处劣势。
工坊发展正在改变农人的经济与生活。
以前,农户挣得口粮一份上交,剩下一份用来吃食, 而家里的余钱,大多来自副业, 比如鸡蛋、采药、刺绣、纺线、织布, 其中尤以织布纺线换来的钱最为重要。
而如今,廉价的赀布正在已经开始侵蚀偏远的村落,催毁这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
穷困的百姓失去收入, 当然会有不满,偏远之地的州府失去夏布的税收, 自然更加不悦。
于是, 朝堂之上, 最强烈的呼声就是将各地的工坊收为官营,从而抑制这种工坊飞速蔓延的趋势。
当然,也不是所有官员都反对的,比如成都府路、京东东路、江南东路的官员便强烈反对。
双方在朝廷上吵成一团。
赵士程高居王座之上,撑着头看他们吵闹。
最后,这场争端以各地工坊将会进行加税为由,暂时平息。
加来的税收,会补贴各地没有大规模工坊的偏远州县,做为官府的支出。
赵士程知道这会影响工业的扩张,按正常的流程,他应该大规模地没收土地,让贫苦无着的农人进入工坊,做为工业生产血肉磨坊,这样,才能支持工业的飞快发展。
但是如今国内局面还算不错,北方边患减轻后,那自然还是稳定更重要,工业扩张可以稍稍慢些。
不过朝廷两方的官员对此都有些不满,看对方的目光都如仇寇。
这是如今朝中的两派,以京东路、京畿路、蜀中四路为首的官吏因为工业吃到他甜头,极为推崇发展生产,被称为新派,而以各地普通官员为首的普通儒家进士,则要求要为保守,被称为旧派。
民间对此很是担忧,那些时政小报上常常有评论说,当年王安石的新党和司马光的旧党相争,延绵四十年,差点把大宋送走,但如今朝廷上居然又有了两党,乃是不祥之兆。
赵士程对此不以为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党争在哪个政权里都不会少,只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反而是良性竞争。
他需要的新派官员锐意进取,同时也需要旧派官员来弥合工业改革中的受损势力。
一个都不能少。
不过,这加税的消息一传出去,一些小作坊,怕是要开不下去了,也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在其中被影响。
……
大宋的京杭运河出河后的那一段往北,被称为御河,水流平缓,船只密集。
因着在船上也不能耽误了孩儿读书,所以李娃一家占了一处中层客舱,不必忍受底舱的憋闷和异味。
船窗打开,御河两岸是绵延的良田,冬小麦已经收割,田里种的是豆子,绿茵茵的一片片,有些在河边开辟的田中还种着西瓜,此时已经结出了一个个可爱的小瓜,看着十分喜人。
李娃坐在船板上,一边拿着陈旧的报纸,一边翻看着一本厚重的书籍。
那是朝廷新编写的字典,里边的字按部首排出了目录,按书页查到字时,会用同音的字注音,同时还会用反切法标注怎么读。不过李娃并不懂得反切法,也不认识那三十六个的声母,更不知道韵书的韵母字是怎么个拼法,所以,就直接忽略掉了。
她听说报纸上说,陛下已经在寻人改编写新的声韵书,到时肯定会有新的拼法,到时她再去学也不迟。
傍晚时,大船停靠在一处码头补给,李娃一家也下来透透气,顺便补充一下吃食,听说这次补充了石碳后,前边牵引的大船就会一路直达燕京府,每天于河中行进一百里路,中途八天基本不会再停靠。
因为有了这牵引船,如今各地的货船客船速度比原来快了三倍不止,几乎所有的船行都会挂上牵引船,否则,便是大大亏了时间。
李娃也很喜欢这种速度奇快的大船,少了在路上的颠簸和耗费。
她不敢走远了,只在小小的码头街道上逛了逛,街道上有许多卖干果儿的农人。
“这是柿饼儿,”李娃看着筐里捂出厚厚白霜的柿饼儿,一时有些馋了,便问道,“多少钱?”
“一文钱八个,你可以自己选大的。”卖饼的老妇人温和道。
“那要八个。”李娃从荷包里排出一枚大钱,顺便问道,“这里生意可好?”